他抿了抿唇,抬头看着越来越西斜的日头,目光灼灼,眼里像是多了两个太阳,可以透过苍穹,看透遥远的时空……
司徒晨磊被姐姐的嚎啕大哭吓得一动不动,埋头靠在司徒盈袖的肩膀上,一双黑黢黢的眼眸转而看向床上躺着的沈咏洁。
许是司徒盈袖的哭声太大了,沈咏洁放在被子外面的手指头轻轻动了动。
这一动,就被一直盯着她的司徒晨磊看见了。
“姐姐,你看。娘的手指好像动了动!”司徒晨磊激动说道。
司徒盈袖一愣,停了哭声,跟着回头看向沈咏洁的方向。
沈嬷嬷在旁边跟着抹泪,道:“前些日子手指头也动过。但还是没有醒过来。”
他们也曾偷偷请大夫来看过,都说没有法子,说如果病人自己不愿醒过来,他们怎么做都没用。
张绍天甚至远赴西域,寻找灵药。却也只能给她解毒,让她动动手指而已。
沈咏洁能不能完全醒过来,真的要看她自己的意愿了。
张绍天知道沈咏洁落葬的时候,根本还没有断气。
被活埋在棺材里,就算没有病的人都会被吓出病来,更何况是她本来就刚刚产子,又中了毒……
这十年的折腾,她还能拖着一口气不断气,不过是她有心事未了而已。
如今把她最挂念的女儿和儿子带到她面前,如果还是没有作用。那她可能真的就醒不来了。
沈嬷嬷一边说,一边坐到床边,给沈咏洁掖了掖被子。
司徒盈袖站起来,怔怔地看着沈咏洁消瘦蜡黄的面容,低声道:“娘,您听得见我说话吗?”
她等了一会儿,沈咏洁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又动了动。
司徒晨磊指着沈咏洁手动的方向,大声道:“听见了!娘听见了!”
司徒盈袖点点头,对沈嬷嬷道:“嬷嬷,请您带着小磊先出去。我有些话,要私底下跟我娘说。”
沈嬷嬷踌躇半晌,咬牙应了,道:“我就在门外。若是有事,您赶紧大声叫一声。”
司徒盈袖闭了闭眼,表示听见了。
司徒晨磊乖乖地跟着沈嬷嬷走了出去,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回头,担心地看了司徒盈袖一眼。道:“姐姐,你不要再哭了,哭得都不美了。小磊以后会很听话,考状元,做大官。”
司徒盈袖泪中带笑嗔了司徒晨磊一眼,“你好好儿地就行了,从哪里学来的贫嘴?”
沈嬷嬷和司徒晨磊走出去之后,屋里只剩下司徒盈袖和沈咏洁两个人。
两人一站一躺,在这位屋里如同泥塑木雕一样。
司徒盈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还是走到沈咏洁的床前跪了下来,握住她骨瘦如柴的手,贴在自己面颊上蹭了蹭,低声道:“娘,您真的不醒吗?我跟您说件事儿,说个当您睡着的时候,发生在我和小磊身上的真事儿。”
沈咏洁的手指又动了动,似乎在轻轻抚摸她的面颊。
司徒盈袖闭上眼,喃喃地道:“曾经有一世,您不在了,我们都以为您死了。我和弟弟跟着爹和继母去京城,半路上,我和弟弟一起掉到青江……”
沈咏洁的手指僵了僵。
司徒盈袖察觉到了,并不睁眼,继续道:“……大家都说弟弟是傻子,但是我知道,弟弟不是。因为就在那一次,我们一起掉到水里,却是弟弟主动把我推了上去,救了我一命,他自己却沉到水里,送了性命……”
沈咏洁一下子反手抓住了司徒盈袖的手。
一只骨瘦如柴的手,居然有这样的力气。
司徒盈袖的心砰砰跳得厉害,但是依然不动声色,继续道:“……弟弟死后,我很是自责,跟着来到京城,花了两年的日子才走出来。但是我等了十年,始终没有嫁出去,就是您跟您的手帕交定的亲事……”
沈咏洁的身子激烈地颤抖起来。
司徒盈袖见差不多了,便下了最后一剂猛药,“……十年后我不仅没有能嫁人,而且被人诬陷下了白塔大狱,被迫从百丈高的大狱上跳了下来,摔得粉身碎骨……”
“袖袖!袖袖!我的袖袖!”一直晕迷不醒的沈咏洁发出一声嘶喊,腾地一下从床上直直坐了起来,面色凄厉哀恸,眼睛定定地盯着前方,像是看见了无比惨痛的景象!
第170章 相认
“娘!您醒了?!”司徒盈袖惊喜地扑上去,扶着她娘的肩膀。
沈咏洁却好像根本没有听见她说话,和司徒盈袖一模一样的杏眼定定看着前方,似乎要喷出火来,脸上的神情从哀恸莫名很快转为愤怒痛恨!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司徒盈袖发现沈咏洁的情形有些不对劲,好像是梦魇被魇住了一样,急得要命,想抱着沈咏洁的身子摇一摇,又担心她刚刚醒过来,身子虚弱,经不起她的摇晃。
但是不摇醒她,她却还像是在梦里一样,根本没有正眼看过司徒盈袖一眼!
过了一会儿,沈咏洁炽烈的眼神慢慢黯淡下来,她的胳膊软软地落了下来,整个人往后一倒,躺在司徒盈袖的臂弯又睡了过去。
这一睡,司徒盈袖却明显感觉到跟刚才的情形不一样了。
刚才是晕迷,现在是睡着了。
同一时刻,门外回廊上的谢东篱终于闭上眼睛,长长吁了一口气,他抱起胳膊,往后靠在紫红色槅扇窗上,很是疲累的样子,一动不动闭目养神。
“大小姐?”沈嬷嬷听见里面传来叫喊,在门外分辨不出是谁的声音,只急得团团转,忍不住过来拍门。
司徒盈袖给沈咏洁掖好被子,轻手轻脚走了出来,对门口焦急等待的沈嬷嬷含笑道:“我娘,应该是醒了。”
“啊?真的醒了?我要去看看她……”沈嬷嬷喜得双眸迷成一条缝儿,她掀开帘子就想进去。
司徒盈袖却拉住她,摇摇头,“不过又睡过去了,让娘再睡一会儿。”
她也不知道,自己刚才说的话,对沈咏洁会造成怎样的影响,她甚至不知道,从沈咏洁刚才的情形看,等她再一次醒过来。还记不记得刚才她说过的话……
谢东篱这时才淡淡抬眸,目光在她面上打了个转,又收了回来,沉默地看着天空出神。
司徒晨磊坐在谢东篱身边回廊的栏座上。回头看见司徒盈袖出来了,忙起身跑过来道:“姐姐,你怎样了?好些没有?”一边说,一边拍拍司徒盈袖的胳膊,就跟他以前不高兴的时候。司徒盈袖哄他做的动作一模一样。
司徒盈袖也疲累地笑了笑,摇头道:“没事,姐姐没事。”
这样闹了一场,她觉得肚子饿了,拉着还想往屋里去的沈嬷嬷道:“嬷嬷,有没有吃的,给我们来点儿吧。”
沈嬷嬷忙道:“有的,我去厨房给你们下碗面。”
她的小厨房里常年备有用来吊味的鲜鸡汤,还有蘑菇酱虾酱,再加上一把水淋淋的小青菜。就是一碗味美鲜甜的鸡汁面。
沈咏洁这十年晕迷不醒,就是靠沈嬷嬷用这些鲜鸡汤面吊命的。
面条煮熟了用木杵压成面糊,再加上高汤和盐,拌好给她一点点喂下去。
既然司徒盈袖和司徒晨磊要吃面,谢东篱也要吃,但是他带来的人就没有那么好运气了。
因为小庄子里的人不多,沈嬷嬷一个人做不了那么多的饭。
谢东篱便让那些人自己来做。
他自己在堂屋里跟司徒盈袖他们吃完饭,又出去跟手下商议明天的行程。
等他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繁星满天,月上柳梢了。
司徒晨磊也累了。合衣躺在东稍间的木榻上睡着了。
司徒盈袖歪在她娘亲的床旁边,用胳膊撑着头打盹儿。
沈嬷嬷想让她去睡觉,她却只是摆摆手,口齿含糊地道:“嬷嬷去睡吧。我守着娘就行了。”
司徒盈袖在这里守着,沈嬷嬷自然放心,再说她也就在外面的隔间里睡觉,隔着一道门而已。
谢东篱走进来的时候,见屋里没有掌灯,只有从月白色窗纱里透过幽幽的月光。那光染了窗纱的颜色,也带着淡淡的蓝色,是黎明时分太阳出来前天空的颜色。
他轻轻咳嗽一声。
司徒盈袖被惊醒了,回头见是他来了,松了一口气,道:“谢大人。”她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嘶哑,一说话,喉咙就又痛又痒。
应该是下午的时候哭太多,喊太多声了。
司徒盈袖清了清喉咙,慢慢站了起来。
谢东篱手上端着一杯清茶,无声地递了过来。
司徒盈袖有些愕然,不过她确实口干舌燥,默默接过去,仰脖儿喝了,如饮甘泉。
谢东篱背着手,看了看在帐帘里躺着的沈咏洁,低声道:“……怎样了?”
“好多了。应该是醒了。”司徒盈袖有些惴惴不安,她看了谢东篱一眼,欲言又止。
今天下午说的话,是她心底最大的秘密。
除了师父,也就只说给娘听了。
谢东篱垂下眼眸,抿了抿唇,默然半晌,道:“那你打算如何回去?”
“回去?”司徒盈袖想了想,“本来是要带灵柩回去的,如今娘没事了,我……”
“……谁?你们是谁?”从床帐里突然传来沈咏洁的声音。
司徒盈袖忙回头,笑着撂开帐帘,看着已经清醒过来的沈咏洁,温柔地道:“娘,您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