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叔叔,你以前的东家姓常么?”
“是,他没读过什么书,祖孙几代都是做瓷器的,据说在家排行第六,所以就叫常六,年纪比我大一些,但人很好,以前我在他家做工时,他对工人们都很实在。”沈沅咧嘴笑着,对这里,他自有一股亲切。
因为从十岁起,便在这里帮忙做工,虽没接触如何做瓷,但常东家,人真的很好,就像玲子一样,没什么架子,还很体恤工人,逢年过节的,就会给大家加餐,若不是后来,他娶了妻,定居在小塘村,又租凭了刘家的地,估计他现在,还在常六家做工。
刘玲不知道沈沅的心思,但能看得出来,沈沅神情很放松,若是东家人不好,无情无义的有如周披皮,那沈沅的表情,就不会这样松弛了。
沈沅推了门,进了院,就玲就看到宽阔的院子里摆满了各种陶瓷和瓷器,有百姓们常用的陶瓷大水缸,也有各种泡菜坛子,满满的摆了一院,而不远处,是个四合大院子,院子的后面有窑,可惜却不见窑烟。
可见,今天没有开窑。
没多久,沈沅便从后面的窑边找到了常六,这常六年纪不大,大概也就五十左右,头发有些黄白,没有蓄胡,体形精瘦,但神情却有些萎靡。
听说了刘玲的来意,常六便叹了口气道:“白瓷我倒是会做,只是近来做不成白瓷。”
“老东家,这是为何啊?”沈沅诧异。
常六指了指南边:“阿沅啊,你以前在这里做工,只是帮着送货和砍柴,却是不知道,这瓷泥也不是普通的泥,尤其是这白瓷,就更不是普通的泥了,要白泥,这白泥呢,整个新城县,又只有燕子寨那边才有,可近来,那燕子寨的寨主,不让闲人出入,前阵子有人去挖白泥,十个去,一个回,唉……”
燕子寨?刘玲心里“咯噔”了一下,大哥二哥三哥,不就正在燕子寨么。
常六叹完气,想了想又道:“若只是花盆,我那里,还有一些以前做的,不知道你们是否能看上眼,若是能看上,我便宜点给你们。”
说着,常六便带着刘玲和沈沅往屋里走,进了屋,转到了诺大的库房那边,就见架子上摆了不少蓝底白瓷,但多是碗盘之类的,而做花盆的,也多为纯白的瓷器,都是圆形盆,没什么新意。
刘玲看了一眼,便摇了摇头:“常叔,若是能挖白泥,你就能开窑么?”
“这是自然,只是近来瓷器生意也不太好做,反而是陶瓷这一块,还能吃饱饭,刘小姐,不瞒你说,我这生意也快做不下去了,我还想着,再撑半年,若是不能起色,我也想回村种田了,烧了一辈子的窑,但生意总是不温不火,这两年又惨淡如云,还不如回村种地了。”
刘玲拿起手边的一个瓷碗,细细的摸了一下,除了蓝底花色的画功不怎么样外,白釉却很细滑,碗口碗底也相当平整,没有粗粒,没有走形,厚薄均匀,可见常六的手艺确实不差,差的是画功。
“像这样的碗,一窑能出几个?”
“像这样的碗,一百个里,能出八十几个。”常六一看刘玲的动作,便知这是懂瓷的行家了,神情骤然有些得意的道。
要知道,这烧白瓷,可不是烧陶瓷,一窑能出八十几个,那都是相当了不起的。
“还能做的再薄吗?”刘玲笑着问。
“再薄?再薄的那就不碗了,而是听风瓶了,哈哈哈,刘小姐跟我来。”常六脸上更得意了,他常家六代做瓷,手艺传到他手上,他一直都觉得青出于蓝胜一蓝,可惜生意却一直做不开。
跟着常六去了另一间小库房,刘玲就看到,一屋子都是精细的上等白瓷工艺品了,有梅瓶,听风瓶,八宝聚财瓶,福禄寿喜瓶,鸳鸯戏水子孙瓶……
一眼望去,从做工手艺上来看,确实是没话说,只是那画功,刘玲真心摇头,怪不得常六的生意做不开,这画功差,工艺品自然提不上价,那怕手工再好,再出色,造形中规矩,也是没人买的。
常六把一个他最满意的听风瓶递给刘玲,刘玲随意的接了过来,看着那薄如蝉翼的瓷壁,笑道:“这样的瓶,一窑能有几个?”
常六又得意的笑了笑:“我的窑都是我自己掌握,这火候也是我盯着的,就算是烧听风瓶,一窑百个里,也能出三十几个。”
这个数字,确实了不起了,烧窑除了手工,最关键的就是火候,看来,她这是找对人了。
“挺好的,常叔,若是我想和你做笔生意,你愿意做吗?”
“定做花盆的生意?刘小姐,目前没白泥啊。”常六脸耷拉了下来,很是无奈的道,同时扫过满屋的瓶子,也是长叹了口气,然后道:“我家也没有好的画师,若是有好画师,又怎会落到如此田地,祖上的手艺说不定就要断在我手里了。”
“常叔,这画师,您不用担心,我学过画画,估计比您这些要画的好。”刘玲浅笑。
沈沅没见过刘玲画画,有些吃惊,但想着,她从小是跟刘致远启蒙的,若是这几个月,玲子又经那五位高人指点,想必这画功自然比常六家的人画的好。
常六上上下下的看了眼刘玲,这刘小姐一入眼,他就觉得与众不同,那种出尘的气质,不是一般的大家闺秀就有的,而且举手抬足,处处都落着个雅,从容淡定的让人感觉心平气和。
“哦,刘小姐有顶好的画师?”
“嗯,我有五名顶好的画师,他们若是在这瓷器上画一幅画,你这瓷器定能名扬四海,能不能成为天下第一瓷器坊,那就要看常叔的手艺了。”
常六心头一跳:“刘小姐的画师,不会是什么大儒学者吧?”
刘玲抿唇莞尔一笑,转身走到常六库房的小画桌上,那上面有一个白泥梅瓶,看样子,瓶胚做了很久了,但没画上色,因此没烧,不过难得的是,常六的桌上,居然摆满了色彩,可见,他也不是只想做三色绘,而是想跟官窑一样,做彩绘,只是这画功,实在差强人意。
☆、237.第237章 做我的人
刘玲随意的从笔架上一扫而过,然后拿起一支细毫,沾了沾墨,便随意的在上面画了起来,红梅枝生,由上而下,有如一枝暗香出墙来。
常六一看刘玲出手,便知不凡,惊讶的屏气凝神,而袁海宁是最不懂画画的,也看的两眼惊呆,至于沈沅,看到刘玲抬笔,就如同看到当年的刘致远,依窗而站,持笔沉思,落笔有神的样子,顿时感慨万端。
眨眼,含苞待放的红梅点点而出,欲吐芬芳的形态,看的常六呼吸都凝滞了,最后又看她寥寥几笔,在瓶底处,画了个红袖添香的美人背影,淡青白釉扫过,一幅美人赏梅初雪图,就那么惟妙惟肖的落在瓶上,常六激动的叫了声好。
“刘小姐你这画功!真是!立意幽远,堪比大儒学者了,好画,好画啊,我常六这辈子,差就差在画功上面,不论我怎么学,资质实在太差,刘小姐,你刚才说要做的生意是?”
刘玲放下笔,其实这只是她随意的画一画,谈不上天人合一,但也足够让常六心动了。
“我出画师,你出手艺,一年内,我保证你名利财三丰收,所有瓷器,需印上《致远斋》三个字,而内款,可以落下你常六的名字,从此以后,你的瓷器坊只为我一个人开窑。”
意思就是,你常六,还有你常六以后的学徒,以后都是我刘玲的人。
常六惊愕了很久,然后抄着手,在原地来回的走。
刘玲也不着急,只是拿过一边的帕子,擦了擦手,心里寻思着,这泥胚上画画,确实要几分功底,她要想画的跟纸上一样好,还需要再练练,不过以她的心思,若是,只想做到与众不同,光是现在这样随意的流水作,也够了。
沈沅围着瓶子转了好几圈,回头看刘玲的目光已经有些湿润:“东家小姐,真没想到,你居然画的这样好,我还记得,以前刘夫子在时,你学画,就学的很不错。”
袁海宁也啧啧称奇:“是画的好,我在将军府,都没看过这样好看的梅瓶。”应该说,没人这样画过。
梅花似近景,从瓶口那从上往下伸了出来,下面又是雪景又是美人影,衣裙飘飘,白雪皑皑,光是意境,就很美了。
常六一听刘夫子三个子,而后又听将军府,心头一颤便将沈沅拉到了一边。
刘玲也不理会,想要人家从此以后跟了自己,人家自然是要打听一下她的实力的,光是画功还谈不上,让人家一辈子跟着你,然后以她马首是瞻。
净过手,她带着袁海宁出了库房,看着远处的青山绿水,想着再过几天就是二月二踏青了,她到时,要不要也拉着叶霄一起去踏踏青。
比如说,为了燕子寨白泥的事!
只怕,她一提大哥,叶霄反应又会很强烈,刘玲正皱眉时,袁海宁说,他要去上个茅房,刘玲应了一声,便点了点头,随意的在院子里看着数不清的坛子。
就在她沉思,要如何让叶霄答应陪她去燕子寨,让那边的人,让常六挖白泥时,就感觉有一道目光,似乎在很远的地方,一直在看她。
心头一紧,她立马不着痕迹的将手盖了上手臂,正好就是哪蝴蝶袖箭的机括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