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风云万变,今日的朝堂注定不会安生,群臣争吵议论,针锋相对,虽不比战场之上刀剑相击的危险,可人的口舌如比刀剑更加狠辣毒历。
有人主张让楚王退出京城,回苏州的。
有人摆出楚王各种谋逆之症,又摆出先皇遗言,因此要夺取楚王之权,让他安生的做个闲散王爷的。
有人言辞激烈,句句恳切,鞭辟入里,声泪俱下,为太傅与尚书令哭丧陈词的。
有人反驳回去,桩桩件件直刺弹劾的人,陈述弹劾之人数条罪状……
朝野之上,再次暗潮涌起。
宁无忧沉默地站立,只看着脚下,一片斑驳零碎的光影,在人群的走动之中慢慢地移动。
他默默地计算着时间……
直到最后,几方争议弹劾,刀枪相对的人慢慢地失去了再战的力气,朝堂之上才慢慢安静下来。
退朝之后,皇帝却将宁无忧单独留下来。
众人心头再起疑惑,纷纷猜测,疑虑不定。
皇帝与宁无忧进了议政殿,议政殿之内,宫女见皇帝与楚王入内,连忙上茶伺候。
宁无忧习惯自己烹茶,对于茶点之类的东西并无太多兴趣,宫内的人知道他的习性,只将茶具放在他身前小案之上。
皇帝并没有高坐,而是与他相对而坐,年轻稚嫩的脸上,双眸静静地看着宁无忧沉稳缓慢的洗茶煮茶,精细的茶杯茶壶,与宫中才特意进贡的茶叶如月如星,细腻而雅静。
茶香袅袅,茶叶在水中舒卷浮沉,宁无忧慢慢将烹好的茶斟入茶杯之中,抬眼看了皇帝,“皇上喜欢什么茶?要放果汁还是盐?”
“盐。”皇帝说道,声音略显凝滞,却很冷静。
宁无忧加了些盐,将茶递给他。皇帝单手接过去,放在鼻息间嗅了嗅,“王叔的茶艺丝毫不减,反而精进不少。”
宁无忧为自己斟了杯茶,没添加任何东西,也放在鼻息间嗅了嗅,“在苏州几年,闲来无事,每天专研专研如何把茶煮得更好喝,也是一件乐事。”
皇帝的手微微一沉,轻笑着看着他,“王叔现在还想回苏州吗?”
宁无忧斟茶的手顿住一瞬,却又飞快地将茶壶放下,期间动作流畅,丝毫不减滞涩,他微微一笑,“如今入秋,苏州风景不好。倒是春夏的苏州,美景如画、宛若仙境。”
皇帝沉吟,慢慢地喝了一口茶。
“王叔,太傅去世,朕……朕心里难受。”皇帝垂下眼眸,神色哀戚无助,似失去父母爱怜的小孩,“太傅是我的老师,他于我,如王叔一般亲近重要。”
宁无忧微微眯了眯眼,不语。
“王叔,你认为,太傅和尚书令到底为何?难道……他们疯了不成?”皇帝抬起头来,紧紧地看着宁无忧。
“或许吧。”宁无忧不冷不淡地回答。
“太傅去世,尚书令去世,疼爱朕的人一个个走了,朕身边,再无可信任之人。”皇帝颓丧着肩膀,年轻的脸上带着憔悴和疲倦,“朕,很害怕,也很……担忧。”
“皇帝是天子,身为天子,应无所畏惧。”宁无忧说道。
“可朕依旧害怕。”皇帝咬了咬下颌,双眼微微泛红,“朕以前,从来都没想过要当皇帝。也没想到,父皇会那么早就……”他微微一梗,从胸腔之中发出模糊的低吟之声,似隐忍,似哽咽,“朕没当皇帝时,才觉得自己无所畏惧,可当了皇帝之后,朕便日日夜夜惶恐不已,胆战心惊。”
宁无忧见他双眼泛红,却不动声色,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朕害怕上朝,害怕看见文武百官。朕虽然是天子,可朕每每看到那些老臣上奏的折子,朕就很害怕。朕害怕被天下人指责,朕害怕被百官指责,朕害怕自己的所作所为会让天下人失望,朕害怕每天千千万万个自己拿不定主意的政事,朕害怕日日夜夜处理不完也处理不好的政务。”皇帝双拳紧握,指尖微微泛白,“朕自知自己天分薄弱,并不是一个当皇帝的料……可朕,最害怕的,是有朝一日,自己从这龙椅上跌落下来。”
宁无忧静静地看着他。
“王叔,你可知,李朝历代,从皇位之上跌落之人是什么下场?或家国灭亡,或死无葬身之地,或负千古骂名,或死于至亲手足之手……”皇帝声音嘶哑,沉重凝涩。
作者有话要说: 王爷会和木木分开一段时间……猜猜原因……
☆、官复原职
皇帝年幼,又无帝王之资。他肩负着他认为自己肩负不起的担子,每日过得战战兢兢、诚惶诚恐。
他笔直地端坐在宁无忧对面,脊背挺得僵直,可眼眸却轻轻垂着。
“父皇,是因为我是母后的孩子,才……”皇帝轻声说着,却欲言又止。
宁无忧缓缓地吸了一口气,轻声道:“大成如今繁盛,而父皇与皇兄在位时,将扫除一切对大成的威胁。至于皇上所想的,并不存在。”
“是吗?”皇帝慢慢抬头,殷切又疑惑地看着他。
宁无忧略微顿了顿,轻轻点头。
皇帝快速抬手,按了按眼睛,“王叔所言极是,父皇去世,王叔于我,如父。”
宁无忧微微一愣,放下手中的茶杯,缓声道:“臣惶恐。”
皇帝只抬眸快速地看了他一眼,沉吟片刻,又说道:“如今京城之中又失去两位重臣,朕很害怕。朕想让谢瑾瑜,官复原职。”
宁无忧依旧泰然自若,并不置可否。
皇帝见他无声,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宁无忧这才道:“但凭皇上做主。”
皇帝凝滞的脸色微微一松,似缓了口气,“是,王叔说得对,朕是皇帝,朕想做什么,想说什么,天下人都没有权利置喙和反对。更何况,谢瑾瑜,是朕的舅舅。”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慢慢地喝下一口茶,“以后,有王叔和舅舅陪着朕,朕便什么都不怕了。”
殿外微微的金光透过窗格,议政殿庄严肃穆,华丽巍峨,宁无忧转头看向窗外,秋日里,宫中依旧树木常青,遒劲的枝桠染上淡淡的暖色,他意识到此时已快到正午。
“王叔有事?”皇帝见他看向窗外,迟疑地问道。
宁无忧还未开口说完,皇帝便已经起身,“朕也有政务还未处理。”他顿了顿,又道:“与王叔说了这番话,朕心里舒畅多了,多谢王叔。”
宁无忧告退之后,急匆匆出了宫。宫门口空荡荡,文武百官早已离去,连跟来的小厮马车等也没有了。
他在宫门口,看见一道纤细的身影,靠着墙站着,似乎是有些疲惫,却依旧精神奕奕,时不时抬手挡着暖暖的阳光。
木梓衿有些恍惚,正靠着高而硬的宫墙发呆。脑海之中一直浮现着刚才顾明朗的话语,萦绕徘徊在心头,久久无法挥散开去。
她静静地与其他小厮一同等候,当文武百官下朝,陆陆续续地离开宫门,她看着一道道陌生的身影,听着断断续续几句关于宁无忧的话语,每一句话隐约而模糊,她听得迷迷糊糊,却听出了大概。
宁无忧果然被弹劾,甚至在下朝之后被皇帝单独叫走。
她的心被提了起来。穿越宫门的风,微微发凉,她缩了缩肩膀,将自己隐没在阳光的阴影里,翘首朝着那偌大又神秘的皇宫之中看去。
忽然一道身影停在她身前,高大如铁人般的身影拉下一道阴影,将她笼罩在其中,微凉的风,似在那道阴影之下变得冰凉。
她抬头,迎上一双平静却漆黑的眼睛。
“顾将军,”她愣了愣。
“可用过早膳,不如一起去吃汤饼?”他问。
木梓衿眨了眨眼,看见微微发硬的光从他身后照射下来,刺入她的双眼,她微微眯了眯,轻轻摇头,“我要在这里等王爷。”
“他恐怕一时出不来。”顾明朗说。
她脸色一白,心跳一滞,随即倏然紧缩拧了拧,几乎要将心拧成一团。
轻轻地要着唇,她只说道:“我要在这里等着他。”
顾明朗坚定的目光微微涣散失落,垂于身侧的双手蓦地握紧,“他也许出不来。”
她抬头,略微苍白的脸色在阴影之下越发笃定,眼中一片决然,丝毫不见动摇,“我答应了他,会在这里等他。”顿了顿,她微微退后一步,“顾将军,我不想吃汤饼。”
“……”,他坚硬锋利的下颌紧紧地咬着,“在大理寺净室之中,我对你说的话,你可考虑清楚了?”
她愣了愣,疑惑地看着他,她似乎已经将他的话给忘了,他此时忽然提起来,她才朦胧模糊地想起一些。
“朝廷之中的大部分官员,如今都已经不再支持楚王,而楚王谋逆这件事,虽然如今还没有确切的证据,但三人成虎,朝廷之中有心的人,总会拿出证据来。”他冷冷地看着她,“而且,帝王多疑心,虽然没有证据,可一旦有些怀疑的苗头,一旦他怀疑楚王,楚王府或许就难以在京中立足。”
“楚王府没有你想的那样不堪一击。”她轻声道。
“可你以为,这样的局势,这样突然的状况,是一天两天才发生的吗?”他的声音冷硬下来,“若是有人想要扳倒楚王,那定是筹谋多年。而至今为止,楚王或许还未查出幕后的人。”他上前一步,声音冷而低沉,略带几分狠和绝,“你知道幕后的人是谁吗?宁无忧可与天下任何人为敌,可他能倾覆天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