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慎为与其母亲在西北重逢,立志向上,终究成为探花。受官之时,上奏前往西北,宁无忧与皇帝及众臣商议,最终批下“准”字。
临别之时,杨慎上楚王府见宁无忧与木梓衿。一为感谢楚王对其母亲的照顾,二为感激宁无忧成全其前往西北为官的心愿。
他依旧一身青白半旧直裾,清儒谦逊,宁无忧安排其在善水堂等候,便与木梓衿同去见他。
他端正地坐着,见宁无忧与木梓衿到来,立即起身行礼。
宁无忧坐下之后,木梓衿站在他身后。杨慎谨慎小心地看着宁无忧,似斟酌了片刻之后,说道:“王爷,我是来辞别的,今日吏部已经下了文牒和官印,我明日就要前往西北上任了。”
宁无忧不过轻轻点头,“你今日既然来,便有些问题要问你。”他抬头看了木梓衿一眼,木梓衿看向杨慎,“你曾说,谢长琳出国子监之后,曾多次去过一个地方,他所走的方向,是往皇城的方向?”
“是。”杨慎谨慎地点头。
“那么,他是往皇城西南而去,还是往皇城东南而去?”木梓衿问。
“西南。”杨慎没有思索,便说道。
木梓衿与杨慎随意说了几句,杨慎再无留在京城的意愿。想来,那西北的黄沙大漠,战场隔壁,西北的牛羊水草,才是他所向往的地方。
他的父亲战死在西北,兄长牺牲在西北,母亲去世之前,最向往的也是西北。那个荒凉仓远的地方,才是他的心所向往的地方。那里有亲人,是他成长的地方,黄沙土地之上,浸染着他父亲和兄长的鲜血,敕勒长川之下,月色正满,西风呜咽着她母亲的期盼。
“王爷,”杨慎起身,向宁无忧恭敬的深深地行礼,双眼微红,却倔强的隐忍着,“我母亲,在去往西北的路上去世……不知,如今我母亲的尸骨埋于何处?”
宁无忧告知了他母亲葬身的地方,杨慎抿唇,深深地向他鞠躬之后,告辞离去。
木梓衿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瘦削的脊梁笔挺清俊,却依旧有着少年意气和神采。她轻声道:“杨慎有个好母亲,而他的母亲也有一个好儿子,想来,杨刘氏就是泉下有知,也会无憾了。”
她缓缓地勾唇,“天下的母亲,或许都如杨慎的母亲一般吧。”她转身,与宁无忧无声凝视,“或许,我父母泉下有知,也不会希望我去追究父母被害的真正原因。”
“你父亲,是个怎样的人?”宁无忧轻轻地握住她的手,见她眼中微微闪着暗红的光,轻声问道。
木梓衿沉默,脑海之中总是浮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父亲的身影总是隐没在黯淡昏黄的灯光里,他沉默寡言,总喜欢一个人坐在桌前喝酒,吃些花生小菜。多少次,木梓衿在微凉夜色阑珊的清晨之中,看见他背着竹筐离开的背影,又在夜色深浓时,看见他满载一身疲累与倦意回来。
他并不经常主动与她交流,却在恰当的时候沉默又笨拙的关心着她。为了她将来打算,放弃了母亲一直坚持的仵作,改行做了郎中。
其实父亲的医术是极好的,这世间,恐怕没有几个人能望其项背。可多少人,曾经因为他的妻子是仵作,而避讳他,从不曾让他看病。
她此时,或许才隐约地意识到,父亲为了她和母亲,放弃了许多。
宁无忧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似笑非笑地说道:“他是个很好的父亲,或许比我父皇要好。”
木梓衿微微一愣,蓦地抬头有些惊异地看着他。她的心微微一跳,轻轻低头,轻声道:“或许,你父皇也是个普通的父亲,只是……。”
他轻抚着她的手微微一顿,轻轻挑眉,温和的目光里带着些疑惑。
“你父皇,对你太过严厉,太过苛刻,或许,连你真正想要什么都不知道。”她咬了咬唇,“或许身在皇家,他希望你能够早日独当一面,才不至于被动,才能担得起他对你的期望。”
他轻轻蹙眉,深深凝睇着她,若有所思。
“身份不同,对子女的期待和要求也不同吧。”她的声音低缓下去,几乎无法听见。她回忆起幼时的无知与固执,非要穿上别家孩子都有的新衣。母亲爱怜温柔的安慰她,而父亲却悄悄地用了节省下来的钱,给她买了衣裳。
他虽然总是沉默,可却能在她最需要的时候,挑起整个家的脊梁。
宁无忧沉默不语。
她缓缓地抬头,轻轻地勾了勾唇,“天下没有一样的父亲,我的父亲对我来说,是最好的父亲。你父皇,也是最适合你的父亲。”
他没再说话,低头轻轻地看着她。
在他心里,浮现着多年前陈旧又如新的图画,他的父亲,是天下的君王,在他的眼中,父亲便是他能依靠的羽翼,高大伟岸,神勇无双。可在他父亲,在一个帝王的眼中,除了他这个儿子之外,还有肩上的重担与江山。
或许木梓衿说的对。
他慢慢地放下手,顺着她的肩膀缓缓向下,轻轻地握住她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总算暂时放下了一件麻烦的事情,接下来可以认真的备考和修文了。
呼……放松
☆、意外连连
晨钟缓缓敲响,京城笼罩在一片深秋的蒙蒙黎明之中。雾色遮掩拂晓,木梓衿与宁无忧乘坐马车出了楚王府,不紧不慢地往皇宫之中而去。
经过几天秋雨洗礼的京城,道路湿润,马车之内依旧可以听见道路两旁水渠之中淙淙的流水声。
京城之内,为防止雨水过多而造成洪涝,故而大多数主要街道旁,都有水渠。各家各户地下,还有专门用来排水的暗渠。最长最宽的一条暗渠,从皇城下通往皇宫,入宫之处,用水闸拦起来,既可排出皇宫之内的水,又可防止有人擅自通过暗渠进入皇宫之内。
雨水冲刷过的街面湿润打滑,车夫架势得平稳谨慎,不敢出半分差错。
木梓衿有些困倦,靠着车壁休息,原本此时的街道应该是冷清寂静,可却听到一阵仓促紧急地马车奔跑冲撞之声。
“五哥,救命!”
车外突然传来一道仓皇惊恐地惨叫声,宁无忧立即睁开眼睛,吩咐车夫停车。
木梓衿与他一同出了马车,掀起车帘,却见一辆宽大的马车风驰电掣的冲过来,架势马车的贤王宁浚一脸的惊骇,他此时紧紧地抓着马车门,整个人身体随着冲撞的马车摇摆颠簸。看见宁无忧,立刻如同看见了救星。
“五哥,救我!我的马受惊发疯了!”宁浚大喊!
宁无忧立即让人上前去控制住宁浚的马车,可拉车的两匹骏马此时颠狂狰狞,哄然一声,嘶鸣着向宁无忧的仪仗冲撞了而来。
木梓衿只觉得眼前一黑,宁浚的马车应冲撞时的冲力车身歪斜,猛然如山崩地裂般朝着她摔倒下来。
“五哥!”宁浚惨叫一声,竟整个人被甩出了马车,眼见要与车身一同倾倒,就要和木梓衿一起被压在车身之下!
木梓衿只听见一声无措惊慌的:“小心!”已然被人快速推开!
踉跄着躲开冲撞过来的马车,木梓衿只听见身后“哄“的一声巨响,以及几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整个人豁然一骇,惊骇地回头看去。
街道之上,只剩下楚王的仪仗与马车,以及慌乱失措的仪仗人马,个个惊恐地吼叫着,有的甚至跳下了水渠。
木梓衿定睛一看,这才看清吹水渠之内冒出来马车车身。
宁浚的马车竟然冲进了水渠里!
她飞快地跑到水渠边,睁大了双眼看向黑黢黢的水渠,“王爷!王爷!”
惊慌的呼叫了几声,也只听见从水渠之中传来的水声与自己闷闷的回声。
她脑袋之中一片混乱模糊,只想着刚才惊慌恐怖的一幕!宁浚从马车之上跌下来时,是宁无忧上前相救。而如今,从水渠上方看下去,只能看见马车。
那宁无忧与宁浚呢?该不会是被马车压住了吧?
宁无忧与宁浚的人纷纷跳下水渠救人,不久之后,才从水渠之内传来宁浚的痛呼参加哦声。
“王爷!”木梓衿立刻闻声看去,模糊之中,见宁无忧似半跪在水渠里,一手托住宁浚的身体。而宁浚的腿部,竟是血肉模糊。
一片混乱仓皇之下,宁无忧与宁浚,才被人救上来。
众人将宁浚放在宁无忧的马车之内,宁浚一条腿已经无法动弹,小腿弯曲成惊人的角度,他大声哭嚎惨叫着,一把鼻涕一把泪,拉着宁无忧不住的嚎叫。
“五哥,我的腿断了,痛死我了!”
宁无忧按住他的腿,再愤怒嫌恶地看着自己已经满身是污泥脏水的朝服,隐忍着怒火,对人说道:“先回王府,另外,着人去皇宫之中告假,今日本王与贤王都不去上朝了。”
闻言,立刻有人应声而去。木梓衿立刻吩咐车夫与仪仗往回走。
上了马车,宁浚哭嚎的声音撕心裂肺,苍白的脸上糊满了脏水与淤泥。木梓衿立刻检查他的腿,血肉模糊之中,皮肉之下,骨折的痕迹相当的明显。
宁无忧脸色凝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低声喃喃自问般,说道:“八弟,你的马可真会挑时候受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