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梓衿还是第一次见赵知良穿得那么体面,一身玄色新郎服,贵气又稳重,拉着红绸,带着芍药一步一步走入正房之内。大成国婚礼是没有盖头的,所以那芍药浓妆精细如画的脸一时让正房之中的人慌了神。
站在木梓衿身旁的宁浚欢叫呐喊的声音微微一滞,看呆了片刻,笑声说道:“这芍药打扮起来还真不耐,到像是比秦淮楼的女人还多几分姿色。”
木梓衿脸色一僵,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王爷可不要胡说。”
喜娘喊了声吉时到,新人三拜成婚,新娘送入洞房,随即正房之中闹腾起来,吃酒吃肉,敬酒说喜庆话。
木梓衿不习惯与这么多男人呆在一起,便借口去了洞房之中照看新娘子。
洞房便是赵知良的卧房,床帐换成了新的,其上贴上红色的“囍”字,床被是新的,被褥枕套之上,绣着鸳鸯,连花草都是成双成对的。
芍药端坐于床榻之上,一头青丝绾起,婉约温柔,一身红装娇俏美丽,抬眼之间,便是风情妩媚。
或许,芍药她往常都在掩饰自己,从未露出自己真实的美。
她慢慢走进去,站在她身旁的喜娘还想上来招呼她,却被芍药客气的请下去,“喜娘,这是我的闺中密友,我有些话想同她谈谈,你去正房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吧。”
站在床边的喜娘点点头,“好,新娘子累了一天,那桌上放着些粥,你若是饿了,可以先吃些垫垫肚子,往往这新婚啊,那些大男人可是会闹到半夜的。”
“我知道了。”芍药微笑着,红唇之中裂出雪白的牙,晃得喜娘心神荡漾,她心道这喜娘过美丽妖娆了,那姓赵的男人也运气太好了。娶了这么一个能干又好看的美娇娘。
喜娘出去之后,房内便只剩下木梓衿与芍药两人。
安静许久之后,是芍药先开的口:“谢谢。”
木梓衿微微一愣,疑惑地看着她。
“谢谢你,至少给了我一个完成婚礼的时间。”她抬起头来,目光平静冷淡,期间千万种情绪一闪而过,却又在片刻之间收敛隐藏。
“你明知道这是一条死路,你还要嫁给他?”木梓衿轻声问。
“所以我才想离开啊,”芍药轻轻地抚弄着衣袖上的那对并蒂莲,“可是,楚王殿下的眼皮底下,我怎么可能真的逃得过?我只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只差最后一步,我就能杀了他!”芍药的目光陡然变得凌厉而怨恨!
木梓衿原本以为她是可惜自己不能与赵知良相伴到老,却不想,事到如今,她依旧想着如何杀了宁无忧!
正房之内欢乐喧嚣之声传入卧房之中,此起彼伏。卧房之内,彩灯交织映照,红烛彩绸,将芍药娇媚的容颜笼罩得一片清绝艳丽。
她慢慢站起身来,平视着木梓衿,她缓缓一步一步向她走过来,红火嫁衣之上翩飞的双燕如同要跃出来,却总带着几分狰狞。“我逃亡至京城时,京城之中还没有你,楚王也不过是在苏州养病的闲散王爷,我那时还心存侥幸,或许楚王永远都不会回到京城之中,根本也没有想到,楚王身边会多一个你。”
木梓衿映着红色微光的脸上,丝毫没有任何情绪,她只是淡漠的看着芍药,“那为何要接近赵大哥?你是早有预谋的吗?”
芍药脸色一僵,蓦地煞白,她微微后退,头上那只步摇微微摇晃轻颤。她微微咬着唇,火红的唇压出淡淡的压印,骄傲倔强的下巴微微抬起,“就算一开始是碰巧遇到,但得知他与你的关系以及与贤王顾将军以及楚王之间的关系之后,就再也单纯不起来了。”她掩在袖子之中的手紧紧地捏着,“我知道我对不起他,我唯一能弥补他的,只有这场婚礼。”
木梓衿心头怒火暗生,咬牙切齿地怒视着她,“你明明知道他最无辜,也将会因为你的自私而受到巨大的伤害,你还这样做?”
“你懂什么?”芍药一声怒吼,“杀亲之仇,灭族之恨,犹如血海,不共戴天!我活着,苟且地在京城之中藏了那么些年,唯一支撑我活下去的,便只有这个念头!我若是不报仇,我的父母,我的族人,将永不瞑目!”
这一声凄厉又悲惨,愤怒和怨怼,犹如当头一棒狠狠地敲在木梓衿的心头,掩藏在内心深处的疼痛就像受到共鸣一般。她怔然惊愕地看着芍药,千言万语,都只是无语凝噎。
她深吸一口气,紧紧地抿着唇。
“我知道自己在劫难逃,所以我认了。”芍药定定地看着她,双眼微红,似闪着淡淡泪光,“但是,大郎是无辜的,他什么都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我自知自己罪孽深重,所犯的罪行就算是灭九族也不为过。”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和他成亲?”木梓衿愤怒反问。
“我本不想的!”芍药脸色凄然,双眸如死灰,“可我控制不住自己,我爱他,我想和他在一起,想和他一生一世,想与他白头到老。”她转身,看向窗外,淡淡纱窗之外,那棵高大的柳树婆娑摇曳,树影映在纱窗上,平静又温柔,“我曾想过,十年之后、二十年之后、三十年之后,我和他还会不会可以在那棵柳树下,一起吃饭休息。”
她轻轻摇头,不过露出一分淡然如风的笑容,一闪而逝,“不说这些了,”她转身,突然向木梓衿跪下,恭敬地对她磕了一个头,“红线姑娘。”
木梓衿微微发愣,后退了一步,惊疑地看着她。
芍药直起身,“我恳求你,哪怕最终我被凌迟砍头或者五马分尸,都不要连累大郎。我知道自己犯的是诛连的大罪,他作为我的夫君,定是不能逃脱干系。但我会写下一份和离书,今夜之后,我便与他和离。我也恳求你,将他灌醉,等官兵来抓我时,不要让他看见。我不想……不想让他看见我那样狼狈的样子。我不想,让他对我最后的记忆,是我戴上镣铐成为囚犯的模样……”
“……好。”木梓衿微微点头。
芍药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站起身来,转身走到床榻之前,端正的坐好。纤细白皙的手轻轻地抚平嫁衣之上的褶皱,轻轻理好刚才不小心弄乱的衣角,对着那西窗红烛之后的镜子轻轻地理了理发鬓,嫣然一笑。
犹如一幅画,只剩下一片单调又绚烂的红色,深切又沉重。
木梓衿轻轻地走出房间,伸手关上房门。那房间之中旖旎绚烂的色彩,慢慢地消失隔绝。
喜娘见她出来,对她乐呵呵的笑了笑,“姑娘,去劝劝正房中的公子们吧,让他们不要把新郎灌醉了,要不然,可委屈了新娘子。”
木梓衿一笑,“我去看看。”
☆、水落石出
正房之内,几桌酒席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几个男人喝得面带红光。宁浚是个闹腾的性子,自然不肯安生,有他在,赵知良是逃不过要多喝几杯的,三番五次下来,赵知良便醉得意识不清了。
直到杯盘狼藉,快要入夜,千家万户灯火阑珊,京城笼罩在一片绮丽夜色之中,几人将赵知良推到洞房之中闹腾了一番,才渐渐地散去。
木梓衿依旧端坐在正房之中,呆呆地看着门外那棵在灯火交缠之中摇曳的柳树。
纳兰贺放下酒杯起身,木梓衿突然站起身来,“再等等吧……”
顾明朗对着纳兰贺轻轻地摇了摇头,纳兰贺微微犹豫,“那好,最后一刻,不能再拖了。”
“我知道。”木梓衿深吸一口气,坊外街道之上,打更人敲响更鼓,二更就要到了。她只好起身,下定了决心一般,“算了,我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心影响了大局。纳兰先生,你看着办吧。”
她出了门,牵了小红马,想要快速策马离开。
却不想身后突然传来顾明朗的声音,以及马蹄踏踏之声,由远及近,有些仓促。
“红线。”
她只好停下马来,“顾将军。”
顾明朗策马上前,借着坊间街道之上传来的灯光,静静地打量着她,“才几天不见,你似乎没那么精神了啊。”
“有吗?”她不以为意,“我自己没太注意。”
“可是查案辛苦了些?”顾明朗关切地看着她,“若是当初我没建议皇上让你来查办宋统领的案子……”
“就算将军没有向皇上提议我来查宋统领的案子,我肯定也会卷入其中的。”她轻轻地夹了夹马腹,策马缓缓前行,“而且,这案子,马上就要水落石出了。”
顾明朗豁然转头看着她,策马靠近了些,“是吗?你知道真相了?”
“知道。”她点点头。“等先皇祭祀大典之后,便会结案。”她转头看向他,“届时,顾家少爷的死因也会公诸于世,我想,平安候府之后的风波会平息一些。”
“今日京中并不安定。”顾明朗挺拔高大的身姿端正英武,可眉宇之间带着愁容,“希望案件真相水落石出之后,能挽回平安候府的一些颓势。我大哥,在天牢之中得知琛儿和鸿儿的死讯,已经万念俱灰了。”
木梓衿不好置喙平安候府的事情,以前进入平安候府,已经让平安候顾昭谦忌惮怨恨,将她视为了平安候府的仇人,以后若是没有必要,还是得远离平安候府的人。包括顾明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