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毅然转身,脚步坚定,月光从密黑的林子之中筛进来,打在他周身,如玉容颜似笼了一层轻纱,更衬得身上若有若无的悲戚鲜烈起来。
然,刚刚转身走了几步,顾玉骆便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转头,但见一抹纤瘦的人影向自己疾奔而来,那姿态曼妙却隐藏不住一丝急促。他一眼便认出那抹熟悉的人影,忍不住惊道:“竹子?”
“好歹及时找到你了。”
来人正是顾竹寒,她站定在顾玉骆面前,轻轻喘了几口气,抬眸便对他说:“有我在,不必担心。”
顾玉骆一听,冰凉的眼神渐渐暖和起来。
不知从何时开始,每次发生了大事,那抹纤瘦的身影总是在自己耳旁坚定地说:“有我在,不必担心”,小时候总是姐姐护在自己面前,他觉得欣喜,无所畏惧,可是现在他们都长大了,身为一个男子,他却不想自己的姐姐时时刻刻站在自己前面,为自己挡刀。虽然,他也很依恋那种顾竹寒眼中只有自己一人的感觉,然而,他终究意识到自己不能沉溺在其中。
“你已经知道我发生了什么事情?”
思绪一收,顾玉骆听顾竹寒口中所说,轻声问道。
“是啊,娘亲方才急匆匆地从外面跑回来将她的所见所闻简略告诉我,我怕你会做傻事,所以立即赶来这里找你了。”
顾竹寒语气轻松,似乎并不怎么将顾玉骆伤人的事情当作一回事。在她眼中,谭府的人基本上都是死有余辜,伤了区区一个谭诚对她来说简直是大快人心,她还嫌顾玉骆没有当场将谭诚杀死。
“我伤了谭诚,而且这件事被府里的丫鬟撞了个正着,估计这会儿大夫人也快要请到了吧?”顾玉骆看着林子外的星火点点,简要说明了一下情况,他并不问顾竹寒有什么解决之道,而是猜测着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可能性。其实处理的结果不外乎两个,要么送治官府,要么被赶出府,两者的下场都不会好到哪里去,而且或多或少都会连累到顾竹寒和他的母亲。
他轻轻垂了睫,对顾竹寒说道:“对不起。”
“现在并不是说‘对不起’的时候,”顾竹寒忽而伸手捂住顾玉骆的唇,她抬头,看定他,重新化了易容的脸在星星点点的月光之下越发迷蒙,“小玉,我很高兴今晚你终于晓得反抗,而不是逆来顺受,虽然比较倒霉让不相干的人给发现了,不过这并没有关系。”顾竹寒看着顾玉骆变得越来越尴尬的面色,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走,我们到林子那里演一出好戏。”
说罢,便当先往外面走去。
顾玉骆看着少女的背影渐渐走远,她穿得如此单薄,几乎要和这密林融为一体,想必出来的时候十分之匆忙,方才回家的时候浑身还是精湿,还未缓过一口气来又要为自己周旋……哎。想到这里,顾玉骆不禁再次黯了眼神。
林子之外,谭诚早已被赶来的大夫包扎好伤口,谭大夫人梁怡也带着一队家丁赶到,她听完玉梅的禀报,正想派遣家丁进林子里搜索,却不料顾竹寒和顾玉骆一同从密林里走出。
“舅母。”
顾竹寒微笑着在梁怡面前站定,她脸上毫无惧色,目光坦然森亮,照得人心惊。
梁怡轻轻“嗯”了一声,随即扫了他们两姐弟一眼,顾玉骆并肩站在他姐姐身旁,没有任何修饰的脸上容光逼人,在月色的映衬下更显孤高而冷清。她再看顾竹寒一眼,脸上稍有介色,这姐弟二人同出一个娘胎,虽则说顾竹寒幼时被烫伤了脸落下了疤,可是也不至于沦落到这般不堪入目的姿态……
“舅母,您在看什么?”顾竹寒见她看自己看得入神,忍不住抚了抚自己的脸,她因自己的面容被毁而颇为自卑地低下去,梁怡看着她这个不经意的小动作,心中存疑终是散了不少,因为顾竹寒看起来的动作不像是装的,但是,犹是如此,今天若能把这两姐弟都赶出府的话,那么就不要留下该留的后患!
梁怡在府中担当多年,自是知道大家大户里的明争暗斗,像顾竹寒这样一家子毫无势力只能俯视别人的粗鄙人物这十几年来依然能在谭府安然无恙地生活,便知道他们不是好惹的,尤其是顾竹寒和顾玉骆都已经长大了,顾玉骆这个病弱无能的主儿还翻不出什么大浪,可是那个被毁了容的丑女,则不是这么轻易令人省心!该除掉的闲杂人等总是要除掉的!
她眼风一收,此时谭诚的伤口已经包扎好,由别的侍卫搀扶着一拐一拐地过来,他一看见顾玉骆便神情愤懑,咿咿呀呀地出声,就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谭诚,你可是伤了嗓子?”
☆、12.第12章 其实这件事情是这样子的(1)
“谭诚,你可是伤了嗓子?”
说话之人正是梁怡,她看他这般模样,眼神稍显凌厉与惊讶,顾竹寒站在一旁心中也是吃了一惊,随即吊起的心却是稍稍放了下来,她原本没有想着顾玉骆会把谭诚的嗓子给伤掉了,看来今晚连老天爷都帮他们。
她暗垂眉睫,右手向着顾玉骆的方向在袖底悄悄打了个“胜利”的手势。
顾玉骆看到她小小得意的样子,紧绷的心情也放松了一下,但是他不敢笑,而是轻轻侧了头,注视着地上那道稍显单薄却又无比惹人怜爱的倩影,那是只有他们才看得懂的手势,其他人不会看得明白。
“回禀夫人,谭诚的确是不幸被伤到嗓子,那伤痕极深,稍一偏差就会危及性命,是以……”帮谭诚包扎的大夫突然出列,向梁怡禀报。
听他话中意思,分明就是说有人想直接把谭诚杀死,根本不想留下他的性命。
梁怡锐了眼风,她扫了顾玉骆一眼,问道:“顾玉骆,你该作何说法?”
顾玉骆依然是敛着眉,不看这周遭的人一眼,他往前站出一步,便想要答话,却不料顾竹寒比他还要早一步动作,悄无声息地阻挡了顾玉骆的方向,她抬眸,笑颜如花地看向梁怡,说道:“舅母,其实这件事情是这样子的。”
…………
就在偌大的谭府后院闹得如火如荼的时候,谭府前厅亦并非一片其乐融融的局面。
梁怡原本按照谭东流的吩咐在前厅招待凌彻,后来听见下人急匆匆地来禀报,便也匆匆告辞,带着一众婆子丫鬟往出事现场直奔,彼时凌彻刚从冰湖中回来,还没有来得及和梁怡寒暄几句,便见她神色有异,但那眉宇之间又隐带幸灾乐祸之色,他细细一思索,知道谭府后院又有好戏看了。
大门大宅的龃龉,绝不比皇家贵族的少。
本来谭府自家的家事他是无暇理会的,一个谭大夫人走了,还有谭大夫人的二儿子谭峰华来作陪,谭东流作为三军总督、统领飞马营的大将让他的儿子在军营里留个一官半职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这次他们大败西北匈奴,谭东流自然会成为朝廷中的红人,而他这个二儿子尚在军中谋一些不是特别的职位,甚至连这次出征都没有被选上,这次,很理所当然地要巴结巴结一下他这个风头正劲的王爷,然而谭峰华的反应却是出乎意料之外。
他坐在凌彻旁边一席的位置之上,自谭家主母走了之后,他便频频往外张望,脸上神色焦灼,颇有点火烧屁股的局促之感。
凌彻举酒,微酌半口,他自杯中微掀眼皮,懒懒看了一眼恨不得此时便要冲出去的谭峰华一眼,启唇问道:“谭二公子似乎有急事?”语气不辨喜怒,但是就是这种语气才更令人心惊。
还未等谭峰华回答,坐在凌彻右手边的谭东流心中却是一跳,他连忙举起酒杯满脸堆笑,“殿下,犬子招呼不周,请恕罪。”说罢便将一杯酒给喝了下去。
凌彻淡淡瞥他一眼,并不作声,稍顷,他放下酒杯,站起身来,对谭东流说道:“今夜月色实在是好,要不将军陪本殿去赏一赏?”
谭东流看了看窗外,天空黑漆漆的一片这何来的什么月色?这彻王分明是想看看府上后院的热闹,是以才找了这么一个借口。可是拒绝……这是不可能的事情,谭东流放下酒盏赔笑道:“能够陪殿下赏月,那是臣下的福分。”
他说罢,又看了自己的二儿子一眼,这个儿子平日里虽无太大的过错,为人也算实诚,但是他有一个致命的缺点……
“峰华,你就留……”
“本殿见谭二公子坐在这里作陪也比较闷,不如一起出去走走?”
凌彻一口打断谭东流的话语,他先从座位上走出,看似闲庭信步,实则如此慢的步伐却是要花费好几层内力去跟上。谭东流这边一愣神,凌彻已经走出厅堂三丈之外了。他瞪了谭峰华一眼,轻声对他说:“莫要以为爹平日里不知道你对顾家那个白脸小子做了什么事情,待会儿在殿下面前醒目点,不然连爹都救不了你!”
谭峰华尚在愣愕之中,方才下人对梁怡禀报的事情他也听了大概,本来后院杂事他平时不太理会,然而从那只言片语之中听见顾玉骆出了事,还是被自己一向不待见的谭诚那样子……他心中顿觉难受,已然忘记了有位吃人不吐骨极之难侍候的主儿坐在自己身旁。
事到如今再怎么想也于事无补,他苦笑一声,回神,紧紧跟在谭东流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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