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凝略一想,便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当下心头一阵不自在。
去取伞的染月已经回来了,见他们在说话,很自觉地立得远了些。
“在外面吹了这么久冷风,早些回屋去吧。”赵琰说着,朝染月使了个眼色,染月小跑着过来。
“殿下,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府?”阿凝见他要走,急忙问道。
“这么想回府?”
阿凝点点头,满眼希冀,“虽然殿下已经给府里递了信儿,但这么久没见到我,祖母还有姐姐他们定然十分担忧。”
男子心里叹了一声,沉默良久,才道:“看薛先生怎么说吧。你若痊愈了,我就送你回去。”说着,他独自一人走进了茫茫雪幕之中,挺拔的身影竟透着无限的寂寥。
“姑娘,咱们走吧!”染月把红绸伞擎到阿凝头上。阿凝望着他的背影,直到看见陈匀从梅林处过来,给他打了伞,她才收回目光。
大约是老天爷也听到了阿凝心里的祈求,过了两日,薛临涧给阿凝诊脉,终于笑道:“姑娘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无须再由老朽守着。”
阿凝双眸一亮:“你是说,我可以回府了?”
薛临涧笑眯眯地点点头。
阿凝满心欢喜,立刻吩咐染月帮她收拾东西。她的东西也不多,都是这些日子祈王殿下赠给她的,比如那套青玉制的砚台镇纸。
夜里,赵琰去纷雪楼时,就看见已经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包袱。
透过连接内外间的软绸帘子,他看见阿凝一身松花色绣折枝桃花嵌金丝暗纹丝缎襦裙,坐在南窗榻上朝外看着,不知在想什么。
听到脚步声,她转身一看,眸中闪过惊喜,“殿下终于回来了。”
“你在等我?”赵琰道。
阿凝道:“我想跟殿下告别。”
她走到他面前,神情十分郑重。
窗外有夜风呼啸声,上京城冬日的风总是凛冽强劲的,打在窗门上发出声响。
室内却温暖如春,宁苏香一直点着,泛着清淡好闻的馨香。
赵琰看她半晌,若非怜她想念家人,他也不会让薛临涧对她说可以回府了的话。他原本是想等她过完生辰再放她走的。一时又觉得自己太过自私。
赵琰随意找了把楠木扶手椅坐下,一时沉默下来。
阿凝忽然道:“殿下,我也想跟您学画,可以么?”
阿凝是真心实意想要好好学习的,并没有别的“歪念头”。可这话听在赵琰耳里,可不是这么回事儿了。男子有些疏冷的眸光瞬间就带了几分亮,他淡笑着看阿凝,心里那叫一个熨帖。
阿凝道:“当然如果殿下不愿意的话……”
“你的束脩呢?”他淡笑道。
阿凝一愣,“束……束脩?”
“既然是拜先生,不应该送些束脩么?”赵琰淡淡道。
阿凝想了想,为难道:“我现在身上也没银子。待我回府后,禀明我爹娘,再送给殿下如何?”
男子挑了挑眉,“你以为我缺那点银子?”
阿凝:“那殿下的意思是?”
他的视线往下,落到阿凝腰间系的那块羊脂玉佩上,“这个,给我当束脩就行。”
阿凝有点不情愿,“这……待我回府,送点别的给殿下成么?一定比这个稀罕。”
赵琰就闲闲靠在椅子上看她,眸中清清冷冷的。
阿凝如今晓得,这就是祈王殿下已经开始不高兴了的意思。她犹自挣扎道:“这原是六殿下送我的。再转赠给您,似乎不妥吧。”
“既然送给了你,那就是你的东西。现在你身上最值钱的就是这个,我就要这个。”赵琰道。
阿凝只得把那玉佩解下来,递给赵琰。
赵琰满意了,他又站起身,朝外面的陈匀递去一个眼色。过不久,陈匀便捧了个白底蓝画的古朴小瓶子来。
“你既然是我的学生了,那我也送你一样东西吧。”
阿凝接过来一看,惊喜地瞪大了双眼,“这是……解药丸子?”
“全送给你了。”赵琰大方道,“这次神医给你解毒,你原先中的毒也阴差阳错解得差不多了,这丸子……用不用都随你开心。”
什么叫随我开心……阿凝追问道:“你给我吃的毒药当真解了?我不用每月吃解药了。”
赵琰点头,又低头瞟了一眼她娇俏的身形,淡淡道:“话虽如此,但再吃些丸子,总是更稳当些。”
阿凝高兴地点点头,“理当如此。”
☆、第 32 章 纷雪楼(二)
纷雪楼的这些日子里,阿凝觉得自己简直像只娇养的金丝雀。
衣柜里无数新制的衣裳,都是名贵丝绸锦缎,吃食呢,是由薛林涧根据她的身体状况以及喜好的口味配置而成,屋里有舆情寄意的七弦瑶琴,书房中有供她消遣的各种书籍,偶尔与染月描红刺绣,偶尔与祈王殿下下棋论画。
除了太过孤单、思念家人之外,实在没有任何不舒心的。阿凝这几日对镜自照,确定并没变胖才放心。
别说胖了,她这一番折腾,一张脸比之前还瘦了些,身子也抽高了些,如今站着同赵琰说话,已经不用仰着头了。
她将宝贵的小瓶子收进自己的包袱里,转身时,隔着帘子,看见赵琰低头喝茶的侧脸,男子纤长的眼睫在烛火照耀下愈显浓密,掩下一双清隽的眸子,透着几分清冷寥落。
她忽然想起前几日她提出要回府时,他在雪幕中离去的背影。沉默良久,走出去问道:“殿下,您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也会尽力帮的。”
记得第一回在方鉴楼,她也这样同他说过。他那时候瞧不上她的能耐。可现在不同,阿凝仔细思量,祈王殿下为她解毒,又给她白吃白住的,怎么可能会没所求?
但到现在,他都没提出过。她都有些忐忑了。
赵琰放下茶杯,大约料到几分她的想法,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他的确是有所求,但所求的……现在还不能说破,她现在根本什么都不懂。
“你只要记得,我对你的好就行了。”男子淡淡道。
阿凝心里却是一沉——这是,要记一笔人情债的意思么?殊不知,世上就是人情债最难还。话说回来,人家于她的恩情实在太大,莫说人情债了,就是要她以身相许什么的,也不算过分。
阿凝不知自己缘何会想到以身相许这个词儿来,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又在想什么?”赵琰淡笑道,人说灯下看美人更美,的确如此。从他的角度,刚好能看到她白皙至透明的耳,那里此时泛着几分樱花粉红。
阿凝抬眼道:“这里……应该是殿下名下的哪处别院吧?”从那个书房就能看出来,那里是赵琰的地方,同他本人一样,清雅幽静。
赵琰笑了一下,“不管这里是哪儿,你出去后应该怎么说,不用我教你吧?”
阿凝点点头,就看见男子站起了身。
“你早些歇息吧,明日一早,我派人送你回东临侯府。”
外面的风雪正盛,屋门一推开,涌进了许多雪粒子,赵琰出门时,阿凝竟然急中生智地给他递了下斗篷,一路小跑的殷勤模样,险些让男子舍不得走。
阿凝是觉得,大恩不言谢,但对人家尊敬一些总是要的。但她没想过,自己这动作,多像一个送夫君出门的小妻子。
因为她这一递,赵琰回到清筠林后许久,嘴角都是翘起的。
这段时间,他都住在清筠林。陆青山已经等在那里,“殿下,西北边和南边都来了信儿。”他将尚泛着寒意的信封呈给赵琰,赵琰一边接过信,一边把手里的那块羊脂玉佩丢给陆青山。
“把它扔了。”
“是。”
赵琰看过信件,微微思忖了会儿,让陈匀备笔墨准备回信。忙完这些,又与几位幕僚议事,待全部结束时,已过了三更。
月色初升,纷雪楼前的梅雪之境在月下别有一番韵致。他穿过梅林,走进主屋,踏进温暖如春的内室中。
他有点不甘心就这样白白把她放走。她的命是他救的,他为她做了那么多,结果她什么都不知道。
立在纱帐前良久,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起身到桌案前写下一纸证明,然后走到榻边,将阿凝放在被沿处的手指轻轻握着,沾了朱砂,往纸上一按。
从此,东临侯府荣六姑娘荣宸,便是他祈王府的了。
赵琰看着那个小巧的朱砂印子,忍不住笑起来。这丫头内心有多么骄傲他岂会不知?她若是知道这纸卖身契,这张小脸上的表情不知要怎生精彩……
“阿凝……阿凝……我的阿凝……”
他俯身在她耳边低语着,待望见那白嫩如玉兰花的耳朵时,心头蓦然一紧。
他握紧双手,强迫自己将视线移回到她的小脸上。阿凝嫣红的双唇微微张开一些,吐出少女独有的清甜,一丝丝一缕缕的,仿佛迷药一般,散逸出来。两人隔得这样近,她的艳色便愈发放大,男子仿佛受到了什么蛊惑,想含住这份醉人的香甜。
他忽然起身,走到桌子旁,倒了一大杯凉水一口灌下去,深蹙的眉才缓缓松开。
他想他一定是疯了。竟然会有这样冲动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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