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轻描淡写,可骆宝樱冰雪聪明,两件事合在一起想,她就明白了,是杨旭故意派卫琅去的,因为他现在并不是那么信任江良璧了,而卫琅,或者也是半信半疑,所以将他们两个人拴在一起,假使江良璧有一点不轨,卫琅恐怕就会遭受牵连。
那是多危险的事情。
骆宝樱忽地哭起来。
卫琅吓一跳,忙捧住她的脸:“你哭什么?我不是说得很清楚吗,那荷国不足为惧,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你骗人,不足为惧怎么还要你们去,樟州的总兵死掉了不成?还有附近的大军呢,非得让你们从江南去?”她用粉拳捶他,“你还骗我。”
真是瞒不住,有个聪明的妻子就是头疼,卫琅叹口气:“我以为你生完孩子会变傻呢。”
听到这句,骆宝樱想笑笑不起来,咬牙道:“要不我去与皇上说……”
“说什么?”卫琅忙道,“你便是亮出你表妹的身份又如何?你把你弟弟放在哪里?这件事,便是他出头,皇上也不会改变主意的。”
最是无情帝王家,杨旭要是因为骆宝樱就能放过江良璧,完全信任他,那根本不可能,不然孙家也不会落到那个地步了。但他对杨旭并无怨气,有时候,想要牢牢握住皇权,是要牺牲掉很多东西的。
他怎么会不明白?
“宝樱,我说过了,我一定会回来的。”他手放在她肩头,“你在家中别胡思乱想,我就是怕你这样,才担心。”
“可我更担心你。”骆宝樱道,“我跟你一起去好不好?”
他笑起来:“你不要阿阳了,他那么小。”
听到这话骆宝樱又有些气馁,可她真的不放心卫琅,她眼泪又忍不住流下来,要说变化,可能她更容易哭了。她搂住他脖子,脑袋搁在他肩膀上,脸贴着他的脸,喃喃道:“我可能做不到不怕,你本是天天在我身边的。”
自从嫁给他,他们没有一天分离过。
卫琅柔声道:“我知道。”
他握住她的肩膀把她推到前面,低头亲她:“我知道,宝樱,但人生很长,假使我们连这小小的离别也不能承受,往后又怎么走到白头呢?”
人的一生,变数太多了。
她心里酸的厉害,眼泪也流得更多,他亲吻她的眼睛,把眼泪都吃进去,轻声道:“你的眼泪真咸。”
她又是想笑笑不出来,嗔道:“在说这么严肃的事情,你还这样。”
“难道要我陪着你哭?”他咬她耳朵,“宝樱,我明天就走,没有那么多的时间陪着你伤心,我只想……”
手掌从她裙衫里伸进去,像是急切却又很温柔。
她脸慢慢红了,搁在他肩膀上,看见对面案台上的香炉,有灰白色的烟不停的,袅袅的升上来。这种时候,女人总是想着难过,想与他多说一会儿话,想说那些担心与离别,可男人总是什么都放在心里,用行动告诉她,他的不舍。
紫檀木的椅子脚摩擦着青石板,一寸一寸的左右移动,像是要承受不住两人的重量。
她的头发早已被抖的披散下来,只有一支金簪子还顽固的挂在上面,她的眼眸慢慢浮起了水雾,脸颊燥红着,在这一刻忘掉了伤心。
椅子终于不动了,停在原地,她浑身无力的靠在他怀里,听见他在耳边温柔的声音:“宝樱,我答应你一定会平安回来,你也答应我,不要再哭了。”
她轻轻的嗯一声,看到那香已经烧到了末端。
第二日,卫琅便要走了。
她送他到院门口,老爷子,老夫人何氏都在,每个人都是不舍的,担心的,但骆宝樱没有再哭。
昨晚上他一直抱着她,她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她在他怀里安宁的睡着,早上在他的怀里醒来,她突然觉得不应该再担心。
她应该相信他。
卫琅与长辈们告别之后,把怀里的阿阳给骆宝樱抱,他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着她,微微一笑道:“宝樱,等我回来。”
她接过阿阳,拿起他的小手朝他招招:“再会,爹爹。”
阿阳咯咯的笑。
他还是没有忍住,在她脸颊上亲了亲,方才能转身离开。
晨光从天上落下,照着他的背影慢慢离开视线,骆宝樱深呼吸一口气,笑了起来,就像卫琅说得,只是小小的离别算得什么呢。
用不了多久,他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第 163 章
江良璧的事业在江南已经蓬蓬勃勃,不止在苏州嘉兴淞江等地都开办了书院,甚至还有往金陵延伸的趋势,可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弟子会来阻止他。
看着坐在对面,神色严肃的卫琅,他一拍桌面道:“你应该说服皇上,而不是我!”
早料到他要发脾气,卫琅并没有丝毫的惊诧,他甚至一言不发,任由江良璧把他狠狠骂了一通。
他能当上阁臣,除了卫老爷子的栽培外,江良璧也功不可没,可这一天,他非但没有支持他,反而要来摧毁他平生的心愿,那是恩将仇报。
他知道,但不得不来。
屋中狂风暴雨,可最终还是安静了。
江良璧号称神机先生,怎么会料不到这样的结果,他只是不甘心,把气撒在了卫琅的身上,可这是不公平的,身为臣子,不可能忤逆皇帝,这是做臣子的为难之处,尤其是在一个精明的皇帝手下。
不像先皇,把事情全都交托于文武百官,做什么都比较轻松。
他长叹一口气:“我多年心血仍是要毁于一旦。”
见他痛心,卫琅端正了坐姿,安抚道:“师父,您曾说过,人都有一灭,唯有思想长存,不然孔孟之道也不能流传至今。师父的想法已经烙于弟子心间,信奉的人会一代代延续下去,总有一日,不在今朝,在长远的将来,终会得到更为深沉的意义。”
“识时务者为俊杰,师父,您最清楚,该放手总得要放手的。”
不畏强权,不畏生死固然令人敬佩,然而能屈能伸也不是卑鄙的事情,至少在卫琅看来,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牺牲自己的性命。
不是说他的命有多重,而是因为他有牵挂的人。
孰轻孰重,有时候总得有个比较。
江良璧知晓他的意思,他本也是潇洒的人,一摆手道:“封了就封了罢,老子也不缺几个书院。倒是他杨旭,哼哼,将来史上总会留下一笔,鼠目寸光,故步自封,终究历史的推进比不上他一个皇位!”
吐出一口浊气,他朝卫琅一眼:“还有什么事情?”
“师父您还得随我去打荷国。”
“什么?”江良璧吹胡子瞪眼,“给老子书院关了,还要老子给他去打仗?”
卫琅道:“谁让你老人家不安心享福要改造火器呢?被人捅到皇上那里,说您谋反,您到底做了什么?”
“做什么,你到时看了便知。”江良璧也没辙了,“罢了,这东西造出来本就是用于战事的,而今荷国既然来犯,咱们便把他打下来,打完便送与兵部,老子再也不管大梁的事情了!”
他是翱翔于天空的雄鹰,没了自由,不如海阔天空,不沾世事。
瞧见他两鬓新生出来的白发,卫琅笑一笑道:“师父要愿意的话,请住在我家罢,阿阳长大了便是您徒孙。”
“是了,你都有儿子了。”江良璧感慨里夹带着一些遗憾,那时候他要是成家立业,只怕儿子也跟卫琅一样大了,他从怀里掏出一方玉佩,“给你儿子拿去玩罢,至于你的邀请,为师再考虑考虑,毕竟我不太喜欢京都。”
“也不用师父常年久住,师父若哪日若觉得寂寥了,便来京都。”他很是诚恳。
江良璧心口涌上些暖意,他笑着点点头,站起来道:“走,给你看看我那些火器,都是宋潜帮着一起做的……十分的重,要搬去打荷国,朝廷派来大船了吗?”
“已经在路上了。”
“好。”
两人说笑着往庭院深处走去。
从京都到江南,关闭书院,又去樟州,光只是这路途,便用了数月,怕骆宝樱担心,他总会派小厮送信去卫家,而今已经有两封信了。
匆忙之间写得字,也仍是很好看,流畅纵逸,她爱不释手,坐在阿阳的身边,把信念给他听,“樟州温热,便是冬天也不觉寒冷,想到京都,该是在下大雪了罢?小心不要着凉,宝樱。”
她鼻子一酸,差些落下泪,十分希望他此刻就在身边拥着他。
“娘……”阿阳忽地开口,“娘。”
“阿阳。”她惊喜道,“你终于会叫人了?”她把他抱起来,亲亲他的小脸蛋,“阿阳,会叫爹爹吗?”
“爹。”阿阳瞅着她,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的,好像在问,对不对?
她喜极而泣:“阿阳真聪明!”
她抱着孩子直奔上房。
听说阿阳会说话了,卫老爷子等人很是欢喜,唯独何氏在抹眼泪:“琅儿要是在就好了,不知他何时回来呢。”
老夫人道:“琅儿不是写过信吗,他们才到樟州,神机先生也在,打一个荷国算不得什么。”
“是啊,母亲,神机先生造的火炮非常厉害,比荷国的还要厉害呢,能将他们的战船打一个洞,相公很快就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