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娘自然应的,且此时正是无事,料大嫂那边也见过管家娘子们了,遂起身过去。只是她挺着大肚子,身边总要跟着几个,行动也未免慢了些,尚未出院门,就听后面有人叫道:“我总要给六奶奶叩个头才能走!”转身一看,正是蕙莲,急促促地从通向后院的小门跑了过来。
一个婆子从后面追着,“混闹什么,六奶奶怎么能见你!还是赶紧跟我回去,好多着呢!”一头说着一头抓了蕙莲向回扯,蕙莲不从,头发都挣得蓬乱了,一眼见了云娘,便叫道:“六奶奶,求你救我一救!”
李嬷嬷正在一旁扶着云娘,便大声喝道:“乱叫什么?小心惊了六奶奶的胎!”
那婆子这时也瞧见云娘,赶紧陪笑道:“我女儿不大懂事,还请奶奶见谅,回去我自教训她。”
云娘瞧着蕙莲眼睛里都是泪珠,已经知道不对,便向她们道:“都进来说吧。”说着转身回了屋子。
蕙莲进了屋子,噗通一声先跪了下来,“六奶奶,我不愿意出去,情愿在这里做一辈子洒扫丫头,自挣自吃。”
那婆子也跟了进来,跪在一旁道:“蕙莲不懂事,倒劳六奶奶操心了。女大当嫁,如今家里为她说了一门好亲,总留在六房里又算什么呢。”
李嬷嬷也赶紧道:“六奶奶,周婆子是蕙莲的亲娘,先前侯爷将蕙莲赏过来的时候,她娘自然想着要她就此服侍六爷。眼下……便想把女儿发嫁出去。蕙莲一时倒没想明白,只管让周家接出去教导吧。”
云娘自然听懂了李嬷嬷言下之意,原本周家是想蕙莲能做了玉瀚的妾,眼下见不能了,便转了心思,重新给女儿说了一门亲事。而蕙莲却依旧恋着玉瀚,所以不愿意离开。
她本该令周婆子将蕙莲带下,但却总觉得不妥,便又打量蕙莲几回,见她果然生得可爱,圆团团的一张小脸,乌黑的大眼睛,眼下哭得脸都涨红了,含悲带怨,更觉可怜。再见她只穿着府里按例发下的一套寻常粗布衣裙,头发上也只用发带绑着,没带首饰,脸上半点脂粉也没有,手上还有一块冻疮,度其神情,却不似那种一心攀附富贵的孩子。
云娘便更不肯放着由那周婆子和李嬷嬷去了,向李嬷嬷道:“蕙莲现在还没放出去,自是我们房里的丫头,有什么话总要让她说。”又向蕙莲笑道:“你说吧。”
蕙莲咬了咬牙,终于道:“我家里想将我卖给一个老头子做妾,我不愿意。”
云娘最瞧不上这样的爹娘,不勤勤恳恳地过日子,却打起了女儿的主意,不管不顾地将孩子推到火坑。便冷眼看着周婆子和李嬷嬷,“怎么回事,你们自己说呢还是我找大奶奶去查问呢?”
那周婆子便赶紧跪下道:“那人老是老一些,但其实也是京城里的殷实人家,知道我们侯府里的丫头比外面的小姐还尊贵,才托了人来求的。听说家里的正室已经得了痰症,熬不过今年了,到时候就将蕙莲扶了正,真真也是一门好姻缘。”
李嬷嬷也在一旁帮着,“她自己的亲娘,自不会害她,也是为了她出了侯府依然过着好日子。”
云娘气道:“牛来喝水强按头也没有用的,蕙莲既然不愿意,就是再好,你们也不得强求。这门亲事我不许,还让蕙莲留在六房里。”说着打发走了周婆子,便让大家都下去了,却独自向邓嬷嬷使了个眼色。
到了第二日,邓嬷嬷便瞧了个没人的空儿进来,“我昨天出去打听了一番,竟吓了老婆子一跳,原来周家的儿子欠下了好几百两银子的赌债,过了期限没还,现在债主日日去他们家门前要债,说是再不还就要告官。他们家心痛儿子,便出了下策,要将蕙莲卖了顶债。”
“哪个儿子?”云娘突然明白了,“周三儿?红裳的男人?”
邓嬷嬷点头,“正是。”又解释道:“他虽然叫周三,却是家里的独养儿子。”此外便不再多说,只瞧着云娘。
云娘不意竟是如此结果,向邓嬷嬷道:“嬷嬷先不要说出去,让我想想怎么好。”
正在为难之中,李嬷嬷却主动找了上来,跪到云娘跟前哭道:“六奶奶,红裳在家里上了吊,刚被救了下来,躺在炕上起不来,我也恨不得就死在眼前,可是总要在死之前向六奶奶回禀清楚。”
邓嬷嬷这时也走了进来,指着她骂道:“你们一家子坑了六爷许多两银子,现在还死啊活啊地闹,是不是欺负六奶奶好说话!”
李嬷嬷让邓嬷嬷如此一说,羞愧异常,捂了脸道:“我是该死,可是想到红裳家里的几个孩子,我也是没有办法啊!”
云娘平日最好说话,从不用下人跪着回话,可今日也不叫李嬷嬷起来,只道:“嬷嬷今日索性把事情都说明白吧。”
李嬷嬷便哭道:“当年侯爷为了六爷要娶汝南侯家的大小姐,便硬是要将六爷房里的丫头都打发走,红裳是大丫头,自然首当其中,被侯爷指配给了周家的老三。我和红裳其实十分不愿意,可是也不敢不从侯爷的话,只得将红裳嫁了出去。”
“谁知道这周三原本就不务正业,尽日在外面赌钱,自成了亲之后,他见红裳妆奁丰厚,更是隔三差五地偷了东西出去赌,他家里且管不了,我和红裳更是没有办法。”
“先前还是小打小闹,后来六爷被贬出了京城,他的胆子就更大了,趁着红裳生孩子时将六爷铺子里的檀木偷了几根出去卖,夫人留给六爷的东西也让他摸了去几样,若不是我和红裳拼了命拦着,哪里还能剩下。”
“为了不让他去赌,我们费尽了口舌,”李嬷嬷呜呜地哭着,涕泪交加,“眼下六爷回来了,铺子也交给了六奶,我们又吓他,他也怕了,才老实下来。原以为改好了,其实还是瞒着我们去赌。只是现在铺子里管得严,他又偷不出,便在家里打红裳,将红裳的衣裳首饰尽数拿走了,还是不够,要债的去过六爷的铺子,只是知道是武定侯府的产业,便不敢再闹,只得找回周家,周婆子替他还了几回也没有办法,只得要将蕙莲卖了。”
云娘听着,不禁哼一声道:“就算这一次将蕙莲卖了,下一次周三再欠下赌债可怎么办呢?”
李嬷嬷便哭道:“都是我们命苦,红裳从小就懂事伶俐,被夫人慧眼选上来,伴着六爷长大,原以为再怎么也要留在六爷身边一辈子的,可却嫁到了外面,又是这样一个混帐行子,我们又有什么法子?”
“红裳毕竟是给玉瀚管着铺子,有这样的事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们?”
李嬷嬷便吞吞吐吐地道:“只怕六爷听了生气。”
云娘见状,不由得一股怒气冲了上来,便道:“你们哪里是怕玉瀚生气?而是以为玉瀚一向不计较财物,又信任你们,便打算一直如此糊弄下去!”
一旁的邓嬷嬷赶紧上前,“六奶奶,你可别动气,为了她们伤了身子可了不得。”
李嬷嬷便也哭道:“六奶奶,我是没法子才来求奶奶的,若是奶奶被气伤了身子,我和红裳万死也莫能赎罪啊!”
云娘得了邓嬷嬷提醒,已经将怒气压了下去,不管周三、李嬷嬷、红裳做的事有多可恨,但都不如自己肚子里这个重要。想了想,李嬷嬷原本不知道自己已经打听到消息,今日却主动向自己承认,一是因为她知道迟早瞒不过自己,另外恐怕也是有所图的。于是便淡淡地问:“嬷嬷还有什么想说的,也只管说了吧。”
李嬷嬷迟疑再三,终于道:“我想求六奶奶赐一张六爷的名帖,拿着把赌场的人吓走。”
☆、
第138章 责怪
云娘已经想好不再发火,但听李嬷嬷了此言,还是难免生气。
玉瀚是有名帖放在自己处,在外面拿出去,就等于他亲自到了一般,看到的人都要给几分颜面。他特别给自己留了名帖,便是怕自己出门做生意时遇到什么是非,来帮自己撑腰。自己打听了这个道理,便仔细地收了起来,一次也没有用过。
现在李嬷嬷竟然想要了玉瀚的帖子去挡赌场的人,把玉瀚当成了什么?
红裳的男人一直赌,还不就是因为有李嬷嬷和红裳替他还债吗?而她们能将自家铺子的收益拿出去还赌债,还不是因为铺子是玉瀚的,总不是真心舍不得。钱财上如此,别的方面也是如此,她们不管拿了玉瀚的帖子去挡赌场的人会有什么结果,根本不把玉瀚的名声真正放在心里。
自己怎么能允许!
这时邓嬷嬷端了水送上来,“六奶奶,你先吃杯花露消消气。”又指着李嬷嬷骂道:“难道周三的赌债你们便都赖上了六爷和六奶奶不成!”
云娘接了花露喝了一口,放下杯子,心情果然又和缓了些,便道:“先前的事我看在玉瀚的情面上已经揭了过去,只盼你们醒悟过来,从此改过。现在你们不肯,我亦再不能给你们机会。帖子是肯定不能拿出去,就是先前你们管的铺子,这一次我也要收回来。”
“红裳原本就放了身契,并不是我们府上的人,嬷嬷的身契我也让人拿出来,以后便离了府里吧。”
李嬷嬷见求情无望,越发啼哭,以头抢地道:“六奶奶发发慈悲,千万给红裳一条活路啊!”又道:“若是六爷六奶奶不管我们了,周家一定将红裳卖了,就连红裳的几个儿女,恐怕也留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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