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娘待爹爹说完,马上摇头道:“爹,女儿知你为我好,可是我今天一定要离了郑家!”
郑公赶紧道:“云娘,你一向懂事的,今天怎么就这样不通情达理起来?亲家公的条件我们都一一答应了,你亲爹还能害你不成?”又向郑源使个眼色。
郑源只得上前拱手道:“云娘,这一次是我错了,采玉我这就送回去,你别再闹了。”
云娘理也不理他们,只向爹道:“爹,女儿只要想到郑源为了纳妾,竟然欺骗我说丢了上千匹绸,哄得我这一年多的时间每日只歇一两个更次,拼了命地织锦,人累得像鬼一般,心里就不能平,这样的人家,我是怎么也不留了!”
杜老爹吃了一惊,“什么,那绸并没有被匪人劫走,而是姑爷用来纳妾了?”
云娘便道:“爹你算一算,采玉陪嫁的千两银子,再加上郑源在府城的吃用,可不正是那批绸价?”
杜老爹先前也没想到这里,但听女儿如此一说,果然觉得有道理,又想采玉一个妾室,哪里能有上千两的陪嫁,又多信了几分,立即转过头问:“姑爷,这事可是真的?”
“那锦果然是丢了,”郑源哪里能承认,一味地坚持,“当时遇到了匪人,已经报到了官府,我岂能撒谎!”
郑公当然相信儿子,“源儿没告诉亲家公娶了二房是不对,但是这二房是好人家的女儿,自有陪嫁,哪里能用我们家的绸呢?再者源儿一定不敢欺骗我们。”
杜老爹再听郑家父子的话,又疑惑起来,上千匹绸并不是小数目,那可是郑家全部的家底,总不敢相信郑源一股脑给了二房,正踌躇间,郑源已经指天发誓道:“我是从贩绸的钱里拿了些纳妾,但决不会做出欺骗家里的事!”
人若是糊涂的时候,事情摆在眼前也看不到,但只要清醒了,看不到的事情也能猜得,云娘根本不信郑源的谎言,便冷笑道:“你若真敢发誓,不如我们去问问汤巡检,盛泽河上有没有匪人,你是不是丢了上千匹的绸,他能不知道?”
一面说着一面又向二哥使眼色催道:“二哥,你不是与汤巡检熟识吗?便去问一问,我们在这里等着回话。”
二哥早看出云娘是在诈郑源,便起身道:“汤巡检刚到盛泽镇时我便与他结识了,蒙他不弃,待我还好。我这就去巡检司里问上一问,他定然是知道的。”又向杜老爹道:“爹,你等等,我一会儿便回。”说着就走。
云娘一向知道二哥头脑灵活,有几分聪明,平日只不愿意用在正地方,现在见他马上煞有架式地说了这一番话,若不是自己知道他时不时地夹带些私货出入盛泽镇,最怕的便是巡检司,也会信上几分。
现在只看着郑源,只见他果然胀红了脸,还不待二哥走到门前就上前拉住他,“二哥,这事哪里好去问汤巡检?他也未必晓得。”
二哥越发坚持要走,“都是管着一条河上的事,汤巡检怎么能不知道?且谁不知道汤巡检是个大公无私、正直刚硬的人,先前我倒没想起来问他,只要问了,想他一定会知无不言的。”
郑源死活不放二哥离开,“我,我那次遇到匪人并不是在盛春河上,是在别处,汤巡检一定不知道的。”
“不在盛春河上?那还能去哪里?”二哥只要拿到了别人的短处,向来最会借势而上,立即逼问:“该不是去了扬州?或者是江宁?那里可都是有名的销金窟,听说一外晚上用散尽千金只是等闲呢。”
郑源结结巴巴地又道:“没有,没有,其实,其实是在,在府城。”
“天下太平这么久了,府城里竟然有匪人?”二哥戏谑地笑了,“妹夫,你是糊涂了吧!”
现在屋里的人都听明白了事情的缘故,就连郑公也神色大变,原来他亦不知道丢了上千匹绸的事竟然是假的。
云娘便向爹道:“爹,女儿再留下,将来可能会被骗得连命都没了的。”
杜老爹先前听杜老娘说云娘回来给如娘奔丧时,人瘦得不成样子,两个黑眼圈挂在脸上,心里就难过,家里这么多儿女,他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女儿,又聪明又美丽又能干,原以为嫁到盛泽镇郑家,过着比家里好得多的日子,也算心情大慰。现在知道实情着实恼了起来,一拍桌子,沉下脸道:“郑家这是不义!我们去县里告他!”
原来杜老爹是读过些书的人,因识文断字,算得上杜家村里的头面人物,村里主持红白事、分家过继都少不了他,是以他颇懂得些官面上的话,刚刚一句停妻再娶就令郑家决定将采玉送走,现在又说郑家不义,自然是要占上锋的。
二哥更是得理不饶人的主,揪着郑源又打,“好妹夫!上千匹绸你都敢卖了私用,又哄了我妹妹觉也不睡地在家里织锦,我打死你不算什么!”又瞧着郑源浑身上下已经没什么好东西了,先前都已经被他扯走了,更是遗憾,手下用的力气更大。
☆、离开
郑源固然时常在县城和府城走动,也算得上见多识广,只是此事他已经被抓住痛脚,且因为刚刚郑家已经商议过了,总要将云娘留下,所以现在不敢还手,只是抱了头躲,不住地叫着,“我错了,我错了,再不敢如此的!”
郑公虽然痛恨儿子,但是见此情景,只得央告,“亲家,快叫他舅兄别再打了,源儿已经知道错了。若打出个好歹来,可怎么办?”
杜老爹喝住了儿子,不住地抚着一把山羊胡子,沉着脸想了半晌方向云娘道:“你果真想好了要离了郑家?”
云娘绝决地点头道:“我想好了!”
“那我们两家就义绝。”杜老爹道:“这可与休妻不一样,是因为郑家做了不义的事才断绝姻亲关系的,并不是你们郑家休了我们云娘。”
二哥亦高声嚷道:“对,就是义绝,我们家云娘可是什么错都没有,都是郑家的错!”
云娘还是第一次听到义绝这个词,虽然不大懂,但也知道爹是为自己着想,尽管她心里认为不管怎么样离了郑家都行,只要赶紧离开,却还是道:“我都听爹的。”娘家也不过寻常百姓之家,家里亦有一摊子乱事,每个人也不是十全十美,不过倒底在自己遇到了事情时还是肯为自己出头,云娘也信得过。
郑婆先前已经抱了孙儿上楼,哪里能安稳,便站在楼梯上头听着,见话头不对,赶紧奔下楼道:“云娘,源儿是错了,但是你们可是结发夫妻,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以后家里织锦贩绸的事都听你的,定不让源儿再上府城了。”
云娘自嫁入郑家五年,不管她做得如何好,婆婆也只是淡淡的,又始终有几分防着自己,第一次看到婆婆待自己如此诚心实情,若是以往,她一定会感激涕零,一心管好家,孝敬老人,但现在却已经激不起她一点的心绪了。如娘的婆家只为了舍不得几十两银子,眼看着如娘死在眼前,如果公公婆婆遇到了相同的情况,也一定会做一样的选择。
就说自己没生养的事,他们竟然连让自己好好调养一番都不肯,直接许了郑源纳妾生子。眼下他们不愿意自己离开,并不是真心喜欢自己,而是因为自己织锦织得好,能为郑家带来利益。
只要想想这一年多的日子,丈夫不在家,自己一面要服侍公婆,一面起早贪晚织锦,婆婆连个鸡蛋也舍不得自己吃,她怎能忍得下?是以便冷笑道:“我走了,你们一家人和和美美地过日子吧。”
杜老娘这时也带着儿媳妇们走了出来,听了大家的话,便上前向郑婆道:“亲家母,你是果真让云娘当家还是像过去一样,表面上让云娘当家,其实所有的家当都还由你们管着,只逼着云娘日日织锦,就连妆花纱一个月都要织两匹?”
郑婆赶紧道:“不是,不是,云娘喜欢织多久就织多久,一个月只要能织上一匹妆花纱就行了。”
二嫂用力一挤,便推开大嫂挤到了前面,向郑婆道:“老虔婆,就连云娘的首饰都要收走,真是不要脸!”
郑婆被骂了,脸又红又白,本待回骂几句,郑公却替她道:“先前也是怕云娘不小心丢了,只要云娘肯留下,我们便都交给云娘。”说着便喝斥着郑婆,“云娘的首饰,你便交给她自己吧,操那么多心做什么!”
郑公又道:“从今以后,我定不让源儿再上府城,只守在家里做事,亲家就放心吧。”
云娘再看爹脸上也有松动之色,知公婆必不许自己义绝离去,而爹娘免不了听了这样的条件会妥协,立即道:“如果你们非不许我走,那我杜云娘便发下重誓,我在郑家再不织一寸锦,不络一根丝,否则天打雷劈!”
郑家之所以不肯放云娘离去,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云娘织锦赚钱,现在云娘发下这样的誓言,摆明了就是不肯再为郑家织锦了,再看郑家会不会要自己!
郑公郑婆和郑源都紫胀了脸,想斥责云娘,可又见杜家一家子人都虎视眈眈地看着,并不敢出声,又知道云娘的性子犟,说得出便做得到,十分忧愁,只得劝道:“都是一家人,发这样的誓做什么。”
倒是郑源刚被父母逼着一直认错,现在见云娘如此绝情,反劝郑公郑婆道:“爹、娘,这样的媳妇,你们还留她做甚,我们家这么多台织机,没有杜云娘也一样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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