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岱川想要进去,然而脚步刚踏出去,就被人拉住了。他回头一看,是段小楼。翟挽送了她一对白玉耳环,戴在她的耳垂上,头顶明月照下来,她的耳朵上像是有了两弯浅浅的月牙一般。她摇了摇头,对陆岱川说道,“我知道你想进去帮她,但是你现在进去了,是越帮越忙。”
“史函舒心胸狭隘,原本周姑娘跟你清清白白,你这下进去了,他就认定了你跟周姑娘有什么首尾。”如果不是有什么苟且,为什么这么大晚上会出现在人家院子门口?他们住的地方,可完全不顺路啊。说是偶然,史函舒不会相信的。
“况且,”段小楼抿了抿唇,“周姑娘已经嫁做人妇,那是她的丈夫,你能帮她这一次,难道以后也一直帮她吗?”段小楼说话的时候,耳朵上的坠子一上一下地动着,相当好看。陆岱川不由得出了一下神,但马上他就回过神来,对段小楼说道,“那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吧。”
段小楼正要说话,院子里面,史函舒他们住的那间房突然被打开了,周楚佩一面捂着脸跑出来,一面大声哭泣。史函舒拿着剑在后面追她,看到门口的陆岱川,他立时大喝一声,先声夺人,“jian妇,你还有脸说你是清白的!”
周楚佩抬眼一看,正好看到站在门口的陆岱川,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的那一刻,好像心里瞬间有了底气一样。她在陆岱川身前站定,对冲上来的史函舒大声吼道,“你别血口喷人!”
刚才史函舒那一嗓子,将原本住在这客栈中人吸引出来了大半,甚至有好事者还打开了窗户,探出半个身子来看热闹。陆岱川他们几人被围在中间,还没有说话,就已经成了别人的谈资。
第六十四章
太湖风景秀丽,自古以来便是有名的游览胜地。时值春花盛开,湖边岸上尽是风光。
翟挽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叶扁舟,自己坐在舟头,也不推船,反而是用内力驱动,红衣黑发雪颜,在月光下仿佛天人一般。
陆景吾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略显单薄的身影,胸口好像是堵了一块大石般,让他胸口沉沉的,难以呼吸。
曾经那些日子,不是只有翟挽才恋恋不忘,他一样一边深恶痛绝着,一边又眷恋其中。他自认不是一个懦弱的人,但有的时候命运总是对人充满了捉弄。当初他四十出头便去世,心里没有对盛年而亡的遗憾,只有无尽的解脱。他常在想,若是之后能遇到翟挽,和她携手一生,最是恰当不过。今生他们因为各自的立场不能在一起,到了来世,前尘种种,都随风而逝,什么杀父大仇,什么魔教妖孽,统统与他们无关了。等到那时候,他一定要像以前跟翟挽承诺的那样,和她做一对甜蜜的小夫妻,哪管他什么魔教正道,他自过他自己的小日子。
他在冥河旁边等了许多年,看着旁边那些鬼来来往往,只想等一个人。他想了,当年翟挽死后,又过了几十年他才去世,那个时候,翟挽应该早就投胎去了,他死的那会儿,应该已经是个大姑娘了。
冥河旁边的日子乏味且无聊,陆景吾却不觉得有什么。他想,要是能让翟挽平平安安地过完这一辈子,他就是等上百八十年,也没什么关系。只怕,到时候她不记得之前的事情了。又或者,她记得,却跟他想的不一样,不肯原谅他。再或者,她喜欢上了这一世的爱人,与他许下了三生之约……
那么多的猜测,每一个都让陆景吾觉得忐忑不安。在这样的不安当中,他又非常渴望能够早点儿见到翟挽。然而没有,他没有等到翟挽,却在月旦楼主人的身体当中醒了过来……
他到现在依然没有弄清楚,为什么他会在一个毫无关系的人那里醒过来,或许是老天爷垂怜他,不忍心他这样一次又一次地苦等下去,又或许,是他跟翟挽的缘分还没有走到尽头,才让他有机会再次站在她的身边。
然而……这次活过来,好像也并不代表着他们两个能最后走到一起。
月旦楼中,关于陆渊的种种,这些日子像根刺一样狠狠地扎在他心头,稍微一碰便鲜血淋漓。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懵懂无知的陆景吾了,经历过那么多的事情,他早已经不会去幻想,这中间是出了什么错,一切的蛛丝马迹,都指向了他的父亲……
“喂。你跟我出来,便是看着我的背影出神吗?”翟挽的声音把他从自己的思维中唤醒,陆景吾抬眼朝她看去,就看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船头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一张芙蓉面,此刻比旁边岸边的玉兰花还要好看。
月光下,她的容颜如真似幻,美得好像不真切一样,见陆景吾不说话,翟挽又笑道,“我虽然早就知道自己美若天仙,一个背影就足以让人神魂颠倒,但你这样总是看着我,让我觉得有些心里发毛诶。”
自从敬湘湘告诉翟挽她很美之后,这人的自恋就随着年龄一起增长了。陆景吾无奈地笑了一下,想到月旦楼中的东西,到底没忍住,问道,“倘若你找不到害你的人,没有确凿证据,你会如何?”
翟挽想也没想地就说道,“那就把我认为有嫌疑的人统统杀掉。”她的一双瞳仁,好像琉璃般,在月光下光华流转。她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丝毫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陆景吾忍不住说道,“那你不是又要树下无数强敌?”她难道是忘了曾经是怎么死的吗?
翟挽的脸猛地沉了下来,“那又如何?比起树敌,我更在意的是自己的仇能不能报,我自己能不能自在。”她狠狠地看了陆景吾一眼,这么多年两人形成的默契让陆景吾立刻明白她剩下的没有说出来的话是什么。
天下,再也没有一个陆景吾能让她放下手中宝剑了。
树敌什么的,翟挽何曾怕过?就算最后结局不好,难道她又会因为还没有到来的结局委屈自己吗?
小舟不知不觉地走了很远,夜风吹在他们身上,长发与丝绦一起上下翻飞,纠缠在一起,仿佛这一生,他与翟挽永远不能分割开来的命运。
岸边有棵很大的玉兰花树,隔得老远都能闻到上面散发出来的清香。陆景吾突地一笑,对翟挽说道,“我给你摘花好不好?”翟挽从小生活在山间,最喜欢这些花花草草。
翟挽愣了一下,不明白为什么陆景吾突然转移话题到这上面,但她何等聪明,也不过转瞬之间便已经明白过来了,陆景吾这是知道他们两个再说下去必然闹崩,干脆转移话题。
如此良辰,又何必说那些煞风景的话。
翟挽一笑,还没有来得及回答,陆景吾便转身一跃,踩着水飘到了那棵大树上。他抽出佩剑,站在树冠上,舞起了一套剑法。
那剑法,正是当年,他第一次遇见翟挽时,舞的那套。
并不是多么精妙的剑法,但却因为陆景吾如今武功与原来有了本质的不同而显出不一样的格局来。头顶是青天明月,下面便是广袖翻飞的男子,翟挽站在小舟上,远远看着陆景吾的身影,久违的甜蜜突然就盈满了她的心间。
陆景吾一套剑法舞毕,手上已经多了一捧玉兰花,他收剑而立,将那捧花抱在手上,随着花瓣一起,踏月而来。
白衣好像与此刻的月色融为了一体,他不过是拉了一片月色裁成了衣裳。夜风很大,花瓣随风而动,好像雨一样。此刻岸边还有许多其他人,见了这般美景,无不惊讶赞叹。陆景吾在这一片惊讶赞叹中回到小舟上,将那捧花递到翟挽面前。月色皎洁,衬得眼前女子容颜比花还要美好。
她抿唇一笑,将那捧花接过来,似嗔非嗔地说道,“你采个花都要这么装模作样。”嘴上虽然是在如此说,到底眼中的欣喜藏不住。
陆景吾淡淡一笑,并不作声,眼中却涌起浅浅的伤悲来。他不动声色地转身过去,不让翟挽看见。
原本她就是这样一个容易心满意足的小女子,一捧花一句话都能让她欢喜不已。不知道是谁,要那么残忍地把那些家国仇恨放在她身上。
两人见游玩差不多了,便回到了客栈。之前围观在陆岱川他们周围的那些武林人士早已经散去,经此一闹,周楚佩是回不去青门宗了,陆岱川见她可怜,便自作主张地将她收留了下来。
翟挽他们到的时候,周楚佩正坐在厅中,边哭边对陆岱川讲述这些日子她在史函舒那里受到的薄待。陆岱川这才知道,在他到了月旦楼之后不久,周咸阳便被史函舒想办法杀了,之所以会走火入魔,也是因为史函舒在旁边恐吓,导致他岔了气。史函舒当时要防着周咸阳,没那么多精力,他不知道,他的这些行为都被另外一名弟子看在眼中。
那名弟子见自己师父死了,迫于史函舒的yin威,不敢声张,只在私下来找过周楚佩。周楚佩原本还不愿意相信一直对她那么好的丈夫居然会杀了自己的父亲,哪晓得史函舒在周咸阳死后,接任了青门宗的掌门之位,便越发放肆起来。周楚佩因为要料理父亲的后事,加上那个弟子的话一直像根钉子一样扎在她的心间,便有些排斥与史函舒亲近。史函舒见不能与她亲近,干脆从家里招来两个丫鬟,打着成亲这么久周楚佩一直没有生养的旗号,纳成了小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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