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这二十几天以来,他一直派影卫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却并没能发觉她有任何的异常举动,相反地,他还意外地从影卫的口中得知,这丫头是个抄经抄着抄着就会打瞌睡、流口水的……不像公主的公主。
至于为何会如此,他依然差人去调查了,想来不出一月,便会得到结果。
所以,渐渐地,他便也开始相信,这丫头不是个有心机、有图谋的女子——至少,她本人是没有什么企图的。
既然已经对少女放下了大部分的警惕,厉无人自是感觉此刻的她有点儿可怜。他知道,自己对她无情无爱,却也好歹会善待于她。
“别难过了,这阵子本宫忙于先帝的丧事和登基大典,疏忽了你,待过些时日,本宫自会抽空多陪陪你。”
话音未落,假装就要兜不住眼泪的肖涵玉便是一怔。
不,请你继续疏忽我,一定一定要长长久久地疏忽我。
她在内心如是说罢,这便抬起脸儿来,惶恐道:“殿下言重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只是……”
厉无刃注视着她业已潸然泪下的容颜,心头忽而一软,即刻大手一挥道:“什么都别说了,本宫明白。”
不,你不明白!你一定是误会了什么!
肖涵玉忍着嘴角的抽搐,兀自戚戚然与之对视。
“好生照顾公主。”她看着他眸光一转,对着房里的宫人吩咐下去,紧接着又重新凝眸于她,双唇翕张,“要不……本宫让湘茗来陪你说说话?我看那孩子挺喜欢你的,也不会闹你。”
厉无刃本是觉得前半句话缺了点儿什么,故而才下意识地同少女打起商量来。可是,话刚出口,他就有点后悔了。
是啊,他明明不想小侄女多同此女接触的。为此,他还特地对琉璃下了严令,要想尽一切方法阻止二人见面,哪怕是骗小家伙说,她的“姐姐”身体不适、需要静养,也没有关系。
如今想来,自己为达目的的信口一言,竟是一语成谶了。
厉无刃并不迷信什么诅咒或是口孽,然而,冷不防思及此事,他还是莫名感到有些抱歉。
所以……偶尔让她们两个见一次,也不打紧吧。
如此思忖着,他看到少女面带泪痕、愣愣地仰视着他的眼睛。
肖涵玉委实没想到,这个连看都懒得来看她几眼的南蜀太子,竟然还有板有眼地要找小家伙来给她解闷。更叫她惊讶的是,从此人的眼里,她看不出半分虚情假意。可见,他的这一提议,全是出自真心。
这么一想,他这人其实还是不错的吧?虽然对小湘湘凶了点。
愣是拿别人在特定情况下的表现视为常态,少女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总算是赶在男子起疑前回过神来。
“多谢殿下好意,还是不要了吧,我这些天哪儿都不舒服,想来是病得不轻,万一把病气过给了小郡主,那可就难辞其咎了。”
她赶忙装出蔫巴巴的样子,语气里颇有妄自菲薄的味道。
看着这样的她,厉无刃又不晓得该说什么好了。
罢了,他本就不是擅长应对女子的那一类男人。
年轻的未来帝王缓了缓劲又挑了挑眉,留下一句“那你好生歇息着,莫要再胡思乱想”,便转身离开了。
肖涵玉目送其背影消失在视野的尽头,这才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她的计划,依旧可以如期进行。
☆、第14章 香消玉殒
七日后,蜀国先帝丧期的头一个月过去了,数十日来忙于丧事的太子殿下终是从中抽出身来,将忙活的重点放在登基大事上。
天子更替,琐事颇多。是以,厉无刃没顾得上去留意,有一则前一阵不怎么厉害的谣言,这些天突然就在整个宫里流传开来。
等到稍作休整并惊闻某个噩耗时,他才禁不住目瞪口呆。
自东赞国远道而来的明宁公主,不堪忍受说她克死蜀国先帝的谣言,一怒之下,竟是服毒自尽!
“那人现在怎么样了?!”从震惊中稍稍缓过劲儿来,早已霍然起身的厉无刃盯着前来禀报的小太监道。
“回、回殿下的话,公主她……她已经……薨逝了。”小太监战战兢兢地回话,连眼皮子都不敢掀一下。
诚然,友国的公主才刚送过来满一个月,这皇宫还没待热乎呢,人就没了——而且还是因为宫中的蜚短流长而亡——这叫自家主子如何向东赞国交代!?
果不其然,听了他的回答,男子立马就衣袍一掀,脚底生风地往少女的寝殿那儿去。想来,这位未来的九五之尊也是极其重视此事的——虽然,人去得委实晚了些。
厉无刃风风火火地来到那座他只造访过一回的宫殿,先前一时发懵的脑袋此刻业已清明了许多。
奇怪,真是奇怪。虽说自己曾亲眼见识她因思念故乡而泪水涟涟的画面,却也看到过她理直气壮、不甘示弱的模样啊?那样一个女子,当真会因为那等谣传而想不开?
更叫人纳闷的是,那些“吃人”的流言,怎就在他的眼皮底下传了开来?就因为他这些时日忙于政务,疏于防范?
思及此,厉无刃眉心一拧。
不得不承认,他对那个少女的关心,实在是少得可怜。
只是,事情尚有疑点,他不会轻而易举就被表象蒙蔽了双眼。
也不知是太过冷静、太过理智还是自欺欺人、自我安慰,男子大步流星地走进了并不熟悉的屋子,远远地就听见了女人压抑的哭声。他眉头一皱,加快脚步入了里屋,在目睹榻上之人的一刹那,他才真是不能不相信一个事实。
她,是真的死了。
一条年轻而鲜活的生命,就这么香消玉殒。
如果说,之前他的脑海中还能浮现种种疑惑、种种猜测——乃至是种种侥幸,那么这一瞬,以上所有的一切,都已因那张面无血色的容颜而荡然无存。
他步伐微沉地走近了,余光瞥见一名跪在最近处啜泣的女子,发现自个儿认得这身打扮和这张脸。
“怎么回事?”他沉声问着,却见女子蓦地抬起头来,眼眶通红地瞪视于他。
绯雪是真心气愤,气这个男人惺惺作态,分明连日来对公主殿下不闻不问,等到人出事了,他才装腔作势地跑来问她“怎么回事”。
她情不自禁地咬紧了嘴唇,把唇瓣咬得发白,却始终不言不语。
本宫在问你话!
心急火燎之下,这六个字险些就要脱口而出,可对着女子敢怒不敢言的神情,厉无刃却慢慢地消了火。
这种眼神,他看得懂——是在对他进行无声的谴责。
是啊,他这个人,总是这样,不懂得如何去叫一个女子舒心、开心,甚至都没法倾心去照顾她们,所以,他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面对如此怨恨的眼神。
他眸光一转,看向那沉如死水的睡颜,没有靠近去碰碰少女的脸抑或她的手,只兀自沉着嗓子询问:“你们公主走之前,可有留下什么话?”
短短一言,却叫绯雪听得两手都握成了拳。然缄默了一小会儿后,她还是绷着脸站起身来,取来了一封薄薄的书信。
约莫是没想到肖涵玉会留下一封信来给他,厉无刃不自觉地愣了愣,而后才从女子手中接过信封。他将信的封口揭开,从中取出一张轻飘飘的纸来,却恍惚觉着它似有千斤之重。
随后,他看清了纸上的寥寥数语:人言可畏,不如魂归故里。还望殿下莫要追究涵玉不告而别之罪,善待无辜宫人,与我东赞永修两国之好。
她的字,颇为娟秀,倒是像极了一个久居深宫的金枝玉叶。可是,这样一个尚不与他稔熟的少女,就这么放弃了自己年轻的生命,却还不忘在离世之前,请求他不要因此而迁怒于人——乃至坏了蜀、赞两国的情谊。
他真是搞不懂她究竟在想些什么了。
为什么?既然受了委屈,为何不来求助于他?难道在她的眼里,他待她不热络,就会连青红皂白都分不清楚吗?
况且……况且他不是已然承诺了她,等到登基大典一过,他定会抽出时间来好好地陪她,以助她一解乡愁。为何她偏要以这等极端的方式,来反抗她的命运?
厉无人拿着那封尚留有墨香的书信,不徐不疾地别过头去。
“传本宫旨意,着玉贵妃……风光大葬。”
未来帝王亲口道出这一近乎圣旨的命令,底下人不敢不从。
是了,说到底,他厉无刃都还没有正式继承大统,提前给了一个未过门的侧妃以皇妃的称号,于宫规、礼法皆有不合。
不过,此情此景下,没人会也没人敢同他计较这个。是以,当消息传出宫去,一些墨守成规的老臣们虽然象征性地蹦跶了几下,但仍是如同秋后的蚂蚱一般,不久便销声匿迹了。
是夜,乃是发丧的第一夜,厉无刃独自一人坐在御书房的偏殿内,看似一如往常地批阅奏本。孰料在摆放一本折子的时候,他的胳膊一不小心碰掉了一份闭合着的圣旨。他弯下腰去,将掉落的卷轴捡起,却鬼使神差地开始对着它出神。
这道圣旨,是礼部昨日刚刚拟好的,内容,大抵是在新帝登基的同时,册封东赞的第十八公主为玉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