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隐冲口而出:“还不是为了……”话至此蓦然停顿,最后那个“你”字强行被他噎进了喉间,缓了会道:“还不是为了平日里防身救命……”
云翎哦了一声,料想他这样的人,时刻沐浴于腥风血雨之下,出门带着这些宝贝似的药物,也是理所当然的。
云翎想起下一个问题,“月隐,你是不是需要那个冰火珠。”
月隐不答,似在思索。
云翎为难地搓搓衣角,“这劳什子若是我的,对你我当然是拱手相送,可是这是栖霞掌门送给颜少主的,我没权利做主……不然,我去问问他,看他能不能给你?”
月隐摇头,“我不要,你们留着吧,日后对你有些用处也说不定。”默了默,他突然道:“你同那个颜公子……”
他话只讲了一截,云翎却已知晓他的意思,“颜惜是我的发小,你千万不要误会!”
有释然自月隐眸中一闪而过,他缓了缓,道:“好了,我先走了,颜公子应该快来找你了。”他说着快速掏出一个小瓶子放她手中:“还有几天便是月圆了,我到时有事不能来送药,提前给你,保重。”
云翎接过药,见月隐又咳嗽起来,关切问:“你的风寒还未好?”
月隐不知道从腰囊里摸出什么,往嘴里一喂,道:“不碍事。”
有风吹过,月隐的掌心传来一阵奇异的香,是他所服用的风寒药丸的味道,这味道熟悉而遥远,云舒以前肺疾发作之时便要服用这种药。云翎皱起眉,心下纳闷要去问,可月隐已然迅速离开。
他步伐轻快,不多时便遁入遥遥的夜色之中,只剩云翎想要挽留的手势孤零零落在空中。
那疏离却透着暖意的月下男子,她总是有些话想要问,可每次见面她还未说完他便匆匆离去。他于她而言,如同这纱般朦胧的月光,看似无处不在,可想要握住,却无可奈何。
云翎拍拍自己的脸颊,“算啦,他肯定有要事在身,不然不会每次都走的这么急……”
手指触到自己的脸。她突然惊住。
她回想起他指尖搭上她脉搏的感觉,她那会觉得不对劲。她看着自己的手,眼光掠过食指中指无名指,最后停留在最小的拇指上。
是了,是小指。
他方才搭在自己的脉搏上,她清晰感受到他每个手指的温度——每个指尖都透出温暖,除开——小指。
小指是冰冷的,冷得近乎僵硬,完全不似其他手指那般柔软灵活,甚至根本不像是活人的手,仿佛是包裹着一层人工皮料的假肢。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曾经受了伤么?还是……
电光石火间,似是有惊雷挟卷着飓风劈下,她的脑海里陡然掠过一个疯狂的念头,眼中迸出止不住的狂喜。
他是他……还是……他不是他?
这年头简直有点疯癫,须臾她狠掐自己一把,理智才慢慢恢复,半晌后她动摇了那个念头,“他是月隐啊,难道是我多心了么……”
想不明白,云翎蹲下身将自己的头抱住埋在膝盖上——每当她思考时,她便会以这个鸵鸟的姿势进行。
“翎儿?”她蹲下来片刻,一个急促脚步向她走了过来。
“嗯?”云翎将头抬起来,看着眼前的碧衣男子,“我没事。”
颜惜俯下身,扶住她的肩膀细细查看,确定无恙后问:“那个风清呢?”
“打不过我,跑了。你那边怎样?甲奴呢?”
颜惜略显遗憾,“也跑了。本可一招杀之,可那浑身钢甲太过坚固,我这玉扇难以攻下,估计只能让他受个皮肉伤。我本想继续追,可担心你这边,便作了罢,留着下次一起算吧!”
云翎扭头瞧他,想起他之前不顾一切救她,道:“你方才不要命啦,风清跟甲奴两大高手联合对你,你还敢分心管我,不怕你们老颜家绝后啊!”
颜惜风轻云淡道:“当时哪想那么多,看那匹练朝你飞过去,便那样做了。”又道:“五十步说百步,你推开我时,后背坦坦荡荡全露给了风清,她那一掌若是拍到,估计你们云家也好不到哪去。”
云翎理直气壮,“你还不是为救我才犯险,我总不能冷眼看着吧。”
颜惜扬起笑意:“算你还有点良心!”他眯起眼,既欣赏又疑惑地打量着云翎:“武功不错嘛,几年没见,简直脱胎换骨啊。之前你向我扑身而来那招叫什么?那么快!我从未见过这般古怪的功夫。”
“那个……”云翎别过脸扯了个谎,“是我们云霄阁的绝学,平日里不许用的,今日是情势所迫。”
颜惜奇道:“我们颜家认识你们云霄阁好几十年了,从未听说有那样的招数。”
云翎不耐甩手:“都说了是绝学嘛,如果你知他只天下皆知还叫什么绝学?”
“那勾魂铃是怎么回事?听说是一种邪物,有蛊惑人心的力量。方才你就只看了那尸体几眼,怎么肯定是勾魂铃所干?难道你见过?”
云翎打着哈哈,“我瞎猜的,你不用当真……”说着赶紧转移话题,搓搓自己的手臂,“风好大。”
颜惜道:“风大就回去吧,此地不宜久留,今日栖霞之事有许多蹊跷没有解开,我们下山再说吧。”
云翎懒懒坐在地上,摇头:“不想起来,不想动。”
她眼下这个模样,颇像个耍赖的孩童。
颜惜看着她,眉梢的笑意盈盈积满,“夜深露重,快下山吧,你瞧我这一身衣服脏兮兮的,实在无法忍受。”他指着自己的衣服,作出很嫌弃的表情,“本少需要沐浴更衣!需要香汤伺候!所以,快点下山!”话落伸手去拉云翎的手腕,牵她起来。
这一举动自然而然,熟悉不能再熟悉。仿佛时光倒流回到儿时,小小的她死赖在后山的草地上打滚嘟囔着:“我不回家,不抓到一只粉色兔子,我绝不回家。”而他去哪里给她抓粉色兔子,这世上有没有还是个问题,只能无可奈何一边哄着她一边伸手去牵她起来。
那时她再怎样闹,他牵了几次,她最终都会慢吞吞起身,老老实实跟他回家。
今昔一幕,如同往日。只不过这中间隔了漫长十余年,隔了磕磕碰碰离离合合。
这一次他像过去一样伸出了手,她没理,他再次伸手,她依旧没理,他并不气馁,依旧像原先那般耐心十足。待到第四次时,她终于有了回应,伸出手像儿时一样,大大咧咧扯住了他的胳膊,借着他的力,一跃而起。
“好啦,下山下山。”她说。
他似计谋得逞,满意地看她站起身,还不忘替她拈去了裙子上的几根草。
不管怎样,他仍旧是他,她也还是她。十余年的时间,一切看似变了,其实又没变。无非兜兜转转绕了个圈,可是终究还是会回归原点。
他这么想着,心情格外愉快。
☆、第三十九话 奇毒血咒
摸黑下山回到客栈,两人换洗之后来不及睡,颜惜便修书一封将栖霞山灭门之事传回云霄阁老爹手中,洋洋洒洒流畅详细,而云翎也附书一封给自己老爹一并送出,全信只有豪爽简洁两个字:平安。看的颜葵愣在哪里,斗胆问:“云小姐你是字太丑,才不愿意多写么?”
云翎老老实实承认:“我小时顽劣,字练得少,实在拿不出手。”
颜惜笑道:“可不是,当年你接二连三气跑了好几位夫子,为此没少被你爹丢进剑阁里罚跪。 ”
云翎哈哈一笑,“是啊,有几次罚跪的晚上,你偷偷来给我送鹅腿吃。”
颜惜展眉笑道:“云伯父看的严,不让人给你送吃的,那鹅腿都是晚上我瞒着下人去厨房偷拿的,拿着油纸包了又包,生怕凉了,你吃得肚痛。”
云翎随这话便忆起昔日,那空旷森严的剑阁里,她跪在冰冷地上,攥着笔百般无聊抄着心经,肚子饿得咕咕叫,却只能啃馒头。一双小小的手从窗外探过来,清雅的少年正冲她眨眼睛,“翎儿,翎儿。”
她惊喜奔了过去,那小小少年在窗外缩着身子,唯恐被人发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轻手轻脚塞过来。
她做贼般接了过去,靠在窗下小心拆开,他厚厚叠叠包了七八层,严严实实如同他那颗对她全然纯粹的心。那油亮的鹅腿出现在最里面,尚冒着热气。
她埋首便啃,他在外头托着下巴欣慰地看她。
——那是很多年前,那个小小女童跟她另一个小小哥哥的故事。
她这近二十年的岁月,曾有两个哥哥陪伴走过,一个是同宗不同脉却亲如骨血的云舒,另一个便是孩童时代的亲密发小颜惜。
第一个,让她牵肠挂肚日夜思念,却已生死难测不知所踪,而第二个,闹了多年的矛盾,经历种种生死曲折,终于重拾旧日情谊言归于好。
明亮火烛下,云翎默了良久,对颜惜莞尔一笑,从未有过的真挚,“是的,那会我们真的很好,你是除开哥哥和爹爹外同我最亲的人……”她话音渐低,“当初若没有哥哥的事,我绝不会跟你置气,毕竟你对我那么好……”
她带着微微歉意,可望向他的眼神如此清亮,颜惜心下一漾,顺着她最末的那句话道:“以前对你好是应该的,我以后也会对你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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