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灯恍惚照见庭院后侧一处水潭,潭中碧水幽深。潭中栽了大片莲花,因着刚到五月,清澈的潭水中只冒出了三三两两的青嫩莲叶,远远望去,宛若漂浮于碧波上的翡翠玉盘。
屋檐上身姿纤瘦的少女抱着膝盖,静静坐在屋顶上,凝视着这片莲花潭,低声道:“哥,莲叶已经长出来,莲花也快开了。你怎么还不回?”
她自言自语,没有人回答。
夜色重回岑寂,她恢复到静坐的状态,神情凝重一言不发。
也不知过了多久。抱膝而坐的她脸色一变,一丝细小的疼痛在体内窜了出来,细蛇般快速游走,云翎伸手捂住胸口,看向头顶的苍穹。
星空浩瀚,满月如盘。转眼又是月圆之夜了。
——无力抗拒的煎熬之夜。
这突如其来的疼痛,只是皮毛般的前奏,没人比她更明了,这种即将再度来临的,如噩梦般的痛楚。它肆无忌惮侵入筋脉,□□每一处皮肉,直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然而这疼痛绝不会让人轻易昏迷过去,它不断加深,待痛到极致,衍生出火燎般的感觉,让人生出一种炙热而迫切的渴望,渴求用一种血腥的方式获得救赎。
她惨白着脸,正竭力忍受这种肉体与精神上的折磨。
风中隐隐传来白檀香,夜风从屋檐上席卷而过,惹得树梢发出簌簌声响,一个白影犹如风中鸿雁,轻巧踏过高大的玉兰花树,飞身而来。
昏暗不辨的天地里,霎时一阵光华乍现,那长身玉立的月白身影,仿佛携着满身的郎朗月华,撒于这黑暗中。
那人看了她一眼,似是早已料到,手腕立刻一抖,一颗朱红颗粒在黑暗中一闪,落入脸色苍白的少女手中。
云翎摊开手,迅速将手中药丸倒入口中。
月白身影立在少女三丈以外,安静伫立。那是一个极年轻的男子,幽暗中看不见容色,只觉身姿绰约,气质高洁,不可逼视。晚风拂过,扬起他雪白衣袂,衬着这皎白的月光,似不沾染这俗世的半点尘埃。
他默默看着眼前的少女,乌黑的双眸恍如夜半深海,看不清悲喜。
半晌,云翎苍白的脸色逐渐恢复过来。她长舒口气,向月白衣的男子道谢。
月白衣男子声音冷冰如脆玉,“故人所托,毋须言谢。”又道:“下月十五,我再来。”话落不等回答,转身就走。
“月隐。”云翎喊出男子的名字。夜色朦胧如黛,她的脸庞因着刚从痛楚中恢复,写满了疲惫,呈现一种半透明的苍白,宛若开到季末的茶靡花。但矛盾的是,那样娇柔的脸却有双极雪亮的眸子,顾盼间光彩熠熠,竟比那苍穹之上的星光还要灿然。
她用极轻的口吻问:“月隐,我还能撑多久?”
月白衣男子的眼光黯了黯,“若我每月都来,你还可以撑两年,若我不来,你……”声音到后来越来越低,直低入尘埃。
“那我就是死,对吗?而且是以一种极残忍的方式。”她自嘲一笑,“呵,谁知道堂堂云霄阁武林剑圣家的大小姐,却身染邪教鬼域宫的奇毒血咒,朝不保夕。”
月隐没答。
“原已过了两年多,这几年,为难你了。”云翎嘴角噙着笑,眼神却越发苦涩:“我早该拒绝你了,却为了那模糊的五年之约,挨到现在……罢了,你和哥哥的约定,不用再履行下去。”
月隐摇头,“我既答应了令兄云舒,必会遵守承诺。”
“难道承诺比性命更重要么?”云翎话音急促起来,夹杂着讥诮的笑,“倘若你是常人就罢了,可你是月隐!来自武林中闻者畏惧的邪教,更是鬼域宫最为倚重的月使!而我是所谓名门正派的门人,是剑派至尊的大小姐!对立了几十年鬼域宫与云霄阁,是血铸泪浇的世仇……若鬼域宫知晓你这月使暗中跟云霄阁来往,你还能活下去么?”
“月隐,我再清楚不过,在鬼域宫活下去有多艰难。你或许念在昔日情分勉力救我,可我不想你再为我冒险。”
月隐道:“你有你的坚持,我也有我的坚持。”
他话落足下一点,几个起落后便翩然远去,唯余一丝白檀香萦绕在少女的鼻翼。
云翎望着月隐远去的方向怔然良久。夜风吹得她藕荷色裙裾犹如飘忽的纤羽。她轻盈下了屋檐,手在腰间摸出一根白玉笛,那笛子通体温润,月光下泛着玉色的幽光。她神色恍惚的抚摸着玉笛,陷入遥远的回忆中。
长夜如水,心却如割。隔着玉兰树斑驳的暗影,园中少女极轻柔将脸贴到玉笛上,呢喃道:“哥……你要我等五年,是为了什么……”
☆、第三话 莲初莲生
天已破晓,晨光初现,金色的朝阳洒遍这武林第一峰的云霄阁。
极目所至,玉白色殿堂楼阁掩映在这深山之中。因着地势极高,时不时飘过山岚将其笼罩的云烟朦胧,为这天下第一剑阁染上了几分神秘色彩。
云霄阁小姐的贴身大丫头黛衣大早醒来,发现小姐根本不在房间中。她习以为常踏进了不远的莲初苑。
果不其然,小姐正趴在莲初苑的案几上沉沉睡去。
莲初苑是云霄阁里已故公子的房间。
公子,公子……黛衣停住脚,遥遥看着天边刚起的朝霞,许是这霞光有些刺眼,她轻轻眯了眯眼,自语道:“云舒公子。”
朝霞旖旎如一个梦境,半梦半醒之中,黛衣迎着那漫天红霞,恍惚看到三年前那令人终身铭刻的身影。
雪衣墨发,容貌清绝。
公子云舒,武林中惊艳绝绝的第一奇公子。他乃云霄阁主的义子,传闻生于深冬时节的午夜时分,被云过尽抱回云霄阁时,正值寒冬腊月素雪漫天,而院后的白莲花奇异伴雪而绽,挤挤攘攘开满浩清池,花群中央一朵尤为洁白皓大,几重莲瓣舒展开来,怒放在梨白大雪里,惊心动魄的美。
亲眼见到那一场奇观的人并不多,但世人都知道,他的名跟字,皆是由此而来。
白莲舒展,人世之初。
这个伴莲而来的奇异孩童,取名云舒,小字莲初。
云舒因为字莲初,故而也有人称他为莲初公子,在世前曾与越潮岛少主颜惜及天山派掌门天水心并称为武林三大公子。因着生来只有九指,故而在江湖中得了个美称“莲初公子,谪仙九指。”年幼时曾与幼妹云翎隐居世外,十九岁重归云霄阁,以月照剑大败成名四十年的嵩山掌门林越,从此名动武林,无可争议成为武林中新一辈的巅峰人物。江湖中仰望着他,跟随着他的消息传论不休……怎奈天妒英才,传奇未满,这样一个耀眼绝伦的人,居然在回归云霄阁的半年后死了!莫名暴毙在天山脚下的不归海!
谣言什么说法都有,有说是死在不归湖的飓风暴雨中,有说是死在敌对派系的暗算中,甚至还有说是死于邪教鬼域宫的剧毒……反正不管流言如何变化,人是真死了。厚厚的武林志中,关于云舒的,唯余短短一行字:丙戌年,公子云舒,毙于不归海。
名声赫赫的云舒公子,昙花一般在江湖中乍现,引起无数的唏嘘膜拜后,陡然凋谢,空留下世人的无尽猜想。
“唉!”伫立许久的云霄阁丫头长叹一口气,眼角瞟到一个淡紫色身影,那紫衣丫头看到她眼前一亮,张口正准备喊,黛衣摆手做了个嘘声的动作,紫衣的姑娘立马噤声,放轻了脚步走到跟前来。
紫衣目光往案几上的脸庞扫了扫。几案边的少女,半跪着着趴在案上,头枕着左手臂,右手还紧握着白玉笛。
这沉睡中的人正是云翎,云霄阁主云过尽的唯一女儿。
也不知这云过尽上辈子是做了什么事,这辈子的两个孩子,不管是抱养的,还是亲生的都颇与众不同。传闻这位小姐出生时也有些古怪,倒不是深冬飞雪遇上夏花绚烂这种事,而是其他。按理说呱呱坠地这一现象,总要呱呱大哭几声,方算是真正坠了地,而这位小姐倒好,生下来不哭不闹,闭着眼睛安静得如死婴般,吓得接生的稳婆不轻!两三个稳婆围着孩子拍了半天,注意到小姐嘴里有什么东西,几人小心翼翼张开孩子的嘴一看——哟,登时掉出一样东西来。那东西绿莹莹的,骨碌碌滚到床底。
几个稳婆戏本子看的太多,大呼一声仙童转世,定是含玉而生!颤巍巍的爬到地上去捡,结果捡来一看,这玩意青绿色,比大拇指甲盖大一圈,中间圆,两头尖——哪里是玉,分明是颗莲子罢了!
小小姐含莲子而生,便取名莲生。
于是乎,她同她父亲收养的哥哥一起,一个莲初,一个莲生,恰恰应了那句古诗——藕花深处田田叶,叶上初生并蒂莲。倒也涵雅的紧。
但这名字还没维持几个时辰,她爹便又反悔了,他嫌这名不符合大家闺秀,但弃之不用又颇可惜,故而将莲生当成小字,正苦恼取什么大名时,头顶上一只大鸟扇着翅膀扑棱棱飞过,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曲线后,留下一根纤长的翎羽,巧巧落到云过尽手掌之中,那翎羽洁白无暇,初雪新霜般的美丽色泽,叫人愈看愈喜欢,于是云家小姐的名字便这样定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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