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朝歌想象他看见这个古怪荷包时可能有的表情,还有面对师兄时的表情,忍不住勾起唇角。她是故意的,即便人走了,她也一定要在他身边留下些什么来证明,好不教他忘了自己。
啊,她竟然变得这么有心机,果然是被他教坏了吗?
顾朝歌胡乱想着,忽然,一颗小石头骨碌碌滚进来。老吴立即警觉地站起,山洞的地势比外面高,这样才不会有雨水灌入,所以小石头不可能是自然滚落进洞的。
顾朝歌亦察觉到了,她示意老吴别出声,然后自己用那种柔和得像拐骗小孩子一样的口吻开口道:“嗨,是你吗?你来找我对吗?外面雨很大,快进来吧,别着凉了。”
外面没有动静,顾朝歌皱着眉头想了想,干脆哼起歌儿坐在篝火边,和老吴大声说话,仿佛顺口一样聊着这个孩子的病。又过了一会,雨帘外出现一个灰灰瘦瘦的人影,那个孩子赤着脚站在那儿,他的手中还握着刀,犹豫着靠近洞中的火光。
“你说能治好我的病,是真的吗?”
顾朝歌回头,朝他微微一笑,她觉得自己的运气似乎一直很好,希望的事情都能做到。
“是真的。”她说。
于是孩子终于走了进来。
*
“我叫阿岩。”孩子缓缓开口,他瞥了一眼顾朝歌和老吴,然后倨傲地补充道:“当然我的本名不是这个,但是那是我们的语言,说了你们汉人也听不懂。”
他们有自己的语言?老吴抽了一口旱烟,和顾朝歌彼此对看一眼,两个人都很感兴趣。有自己的语言意味着这个寨子有自己的传承,或许会有同样需要传承的秘术。
顾朝歌笑着问他:“阿岩,你今年多大呀?”
阿岩扭了扭屁股,更加靠近火堆一些,他端着顾朝歌煮给他的姜汤,小声嘀咕:“你猜得没错。”
“那就是……十岁?”顾朝歌试着问。
阿岩心情低落地点点头,他慢慢小口喝着姜汤,顾朝歌拿来牛皮毯子给他盖上。老吴则在角落里敲打着他的烟杆,抽着他本已戒掉的旱烟提神,他一面听这个孩子的叙述,一面分辨着这个孩子的话中真假。
阿岩告诉顾朝歌,他是一年前身体突然出现疯长,起先大家都没在意,直到他比一起玩的小伙伴高出很多。长手长脚的阿岩在孩子们之间鹤立鸡群,他长得太快而身体不协调,行动略微显得怪异,于是孩子们开始叫他怪物,不愿意和他玩耍。
他的父亲去请求大巫为他医治,可是大巫听见这种病症后,脸色一变,先占了一卦,然后摇头拒绝了父亲的请求。
大巫说,阿岩遭受到山神的诅咒,这是山神对他们整个族的警告,警告他们不能再随意施用神传下来的神术,亵渎神灵。
顾朝歌不解地打断他:“什么神术?怎么会和你的病有关系?”
阿岩想了想,回答道:“如果有人受伤,流血,或者被野兽咬掉一块肉,大巫可以让伤口很快复原。用你们的话来说,大概应该叫做催发生气一类的秘术吧,而我……”阿岩指了指自己:“大巫说我生气过旺,总有一天身体会因为承受不住生气而崩溃,这就是山神的警告,警告我们如果再随意使用秘术,都会因为生气过旺而生病。”
顾朝歌才不听什么生气过旺的鬼话,她的两只眼睛都在发光:“那,那如果是一条腿因为长期无法使用而萎缩,大巫也能治吗?”
阿岩想了想,不确定地说:“能吧……大巫是无所不能的。”
老吴嗤笑一声打断他:“无所不能,怎么治不好你的病?”
阿岩反驳:“那是因为这是山神的诅咒,大巫怎么可能违抗神的意志?”
老吴眯着眼睛,缓缓问他:“小子,为什么是你承受山神的诅咒,你在你们族里是什么样的地位?”可能降临全族的诅咒,这种东西,巫师不会拿它忽悠普通族人。
“我没什么地位啊,”阿岩单纯地回答,他想了想,补充道,“我是族长的儿子,但是不是独子,我还有一个弟弟,这算地位吗?”
这回轮到老吴的眼睛亮了,可是他才不会说实话,他哼了一声:“不算。”
“哦。”阿岩默默低下头,发现一碗姜汤见底,他把木碗双手递过去给顾朝歌:“没了。”眼神可怜巴巴地瞅着她。
“我再给你盛一碗。”姜汤中放了些许调味的香料,所以他大概觉得很好喝吧。顾朝歌觉得阿岩眼巴巴瞧着她盛汤的动作很可爱,她递给他姜汤的时候,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蛋。阿岩立即惊恐地抬头,像看怪阿姨一样看她,顾朝歌不好意思地转移话题:“阿岩,你得的是病,不是诅咒,我能帮你治疗,可是这个过程会很漫长哦。”
“有多长?我需要扎针吗?”阿岩在自己身上做着针灸的动作,他去过很多次山下的镇,了解汉人的东西,不然汉话不会说得这样溜。
“暂时不需要,让我先给你仔细看看,然后开个方子喝喝试试,我会用药努力抑制你的生长过快。你可以每天找一棵树量身高,看看有没有效。”顾朝歌耐心地向他解释,阿岩乖乖地伸出手腕来让她把脉,他的表情充满期待,然而又有几分忧愁:“要去镇子上才有药吧,但是我是瞒着阿爸溜出来的,如果让他知道……”
“让他知道你的病能治,这样不是很好吗?如果继续这样长下去,你的脸会变得很奇怪,鼻子变得超级大,嘴唇厚厚的,耳垂大得能吊在肩膀上,长得又肥又爱出汗,走路困难,说话说不清,而且内脏也会出现各种问题哦。”
顾朝歌一边在阿岩的脸上四处比划,一边认真地说。
她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可是现在说给阿岩听,像是在故意吓唬小孩子。
她实在是很想接近这个寨子,求到寨中大巫的秘术去救伊崔,面前这个小男孩是族长的儿子,这样好的机会天知道还会不会有第二次。
所以原谅她吓唬小孩子吧。
自己真是被教坏了呜呜呜。
阿岩被她吓得眼泪在眼眶打转,自从被当做怪物以来他就没有玩伴,只能和他的鱼儿玩。想象着顾朝歌描绘的场面,他觉得那样的自己恐怖死了,忍不住捂住脸大吼:“我不要变成那样!”
“顾姐姐,你救救我!”阿岩一把抓住顾朝歌的手,急切地大叫:“我去说服阿爸,我一定能说服阿爸!”
“等一下。”这时候老吴忽然开口,他的态度很谨慎,他对顾朝歌说:“丫头,你先给他开方子治治,如果有效再让这个孩子去说服他父亲,不然……”
不然当心被认作骗子抓起来,大人可不像小孩子这么好骗。
“好呀,”顾朝歌掏出手帕来给阿岩擦眼泪,“别哭啦,我先给你开方子,明天我去镇上亲自给你抓药送来,你在那个小潭的地方乖乖等我,好不好?”
阿岩攥着她的手不肯松,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她:“说好了,你一定要来啊!”
第62章
严冬过去,又是一个春天。然而对伊崔来说,季节的变化并无分别,就像昨天今天和明天一样毫无差别。需要处理的事务涉及的地域越来越广阔,手下的文吏越来越多,每日的药虽然无差别,可是他却觉得越来越苦,而每日坚持半个时辰以上的步行则变得越来越无聊。
因为和辛延交恶,大靖官府又在背地偷偷摸摸煽风点火,消息的传递变得很不通畅。伊崔已经三个月没有收到过老吴的信报,他现在甚至不知道顾朝歌在哪里,更别提她在做什么。
明明燕昭在极力减少他手头的工作,可是伊崔却自己给自己加任务。他不愿空闲下来,因为空闲下来就容易多想,想得太多,他会觉得时间过得很慢,慢得让人难熬。
这不是因为他的工作毫无意义,恰恰相反,他所经手的所有事务对红巾军来说都异常重要,后方的稳定,军队的补给,伊崔是少不了的重要角色。可是这种没有人分享的感觉让他觉得很寂寞,顾朝歌就像完全消失了一样,没有一点音讯,仿佛这个人从来不存在。
伊崔有时候会想,如果他知道有一天她会辞掉医官长的事务,独自西行去为他寻找那渺无希望的秘术,在扬州的那一晚他或许根本不会拒绝她。这种连她是死是活都不清楚的滋味很难受,比起她不在身边而引起的,实实在在的惶恐不安,那些遥远的不详的预测根本无关紧要。
自从褚东垣知道师妹离开的真相,居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伊崔,每次他来找伊崔确认补给的时候都拉长着脸。尤其是在得知连伊崔也很久没有收到顾朝歌的消息之后,褚东垣的脸更臭。
“绝密,看完烧掉。”又一日褚东垣风尘仆仆赶来,重甲在行走之前碰撞出金属的声响,他将燕昭的密令往伊崔的桌上一拍,沉声说道。伊崔接过一扫,见是对辛延的出军计划,和商议的一样,有大量的水军要在战场上发挥重要作用,计划是粗略的,重点是对补给的特别要求。他看完即用灯火焚毁,抬头瞥一眼褚东垣:“知道了。”
“你看明白作战地点了没有,”褚东垣沉着一张脸,“三个月前你收到的消息,小泪包是在湖广一带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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