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激动难耐,往前挣扎一下,扯到伤口,一阵阵生疼,可他全然不顾。有知觉的那只手,颤悠悠探向胤礽的脸,就在几乎要触及时,却突然停下。皇帝好害怕碰到的是冷冰冰的皮肤,那得多失望,他多么希望眼前的人是个大活人,他不是在做梦。
胤礽主动抓住父皇的手,贴到自己脸上,“汗阿玛,儿子还活着。”
如暖玉般的肌肤让皇帝相信了儿子还活着的事实,顿时潸然泪下,“胤礽啊,朕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阿玛错了,阿玛再也不会那样对你,阿玛相信你,再也不怀疑你。”
“对不起,汗阿玛,让您担心了。”胤礽伏到父皇腿上,泪水也止不住地往下流,为父皇的开心见诚,也为自己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灿然一新。
***
康熙四十二年三月十八,值康熙皇帝五旬万寿。
两月前,群臣请旨准备庆贺礼,准备恭进鞍马缎疋等物。皇帝没有接受,只是令好诗文的臣子们献上诗文,供他览阅即可。大学士们又商议,恭进万寿无疆屏,皇帝依旧不准,让大家把想写的屏文写入册页上呈,足矣。
万寿节当天,皇帝升座乾清宫,接受王公重臣们的祝愿。
转眼间,自赫钦在乾清宫挟持皇帝,已过去一年多了。从那以后,皇帝把朝政全权交付胤礽,专心配合李玉白的治疗。除了接受太医院的中式理疗,西医也被纳入其中。
其实早在白晋等人呈进金鸡纳霜救过皇帝一命后,皇帝就对西医产生了兴趣。后来白晋根据法国的《皇家药典》制造出干燥剂、止咳糖浆等制剂敬献皇帝,皇帝还把糖浆装入随身常用的药壶,出京巡视时,方便服用。
表面浑浑噩噩多年的胤俄当初在见识金鸡纳霜的药效后,就对西医产生了兴趣,只是因为要找出后宫毒害温僖贵妃的的凶手,所以他一直没有表现出来。
乾清宫事件后,皇帝不再主政,胤俄向太子哥哥主动提出,在皇家科学馆内开设西医研究所,待研制出一批药效安全、稳定的西药后,便可在太医院增设西医,往后也可向民间推行西药。只要能治病,中西合璧,也不失为治愈病症的一大进步。
以李玉白等人为首的传统老中医以及很多汉官站出来严正抗议,三番五次恳求皇帝维持正统,不能信任西医,推行西药。皇帝自己本就服用过西药,自身并不抗拒,但他知道延续中华多年的中医传承不只是医病治人,更是一种根深蒂固的情结。
身为统治者,为了政治地位的稳固,往往会顺应民众的情结,获取他们的支持。哪怕明知自己的观点没有错,明知传统也不见得都是对的,但面临取舍时,因为衡量标准不同,对与错,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皇帝选择避让,把决定权交给胤礽。胤礽自小深受汉文化影响,对于汉学的热爱不亚于汉人学子们,但他接触到的范围又要广于普通人,对于西方同步的发展,他也能同时了解。在胤礽看来,任何知识,他都能敞开胸怀去学习,不带偏见,只有喜好不同,但不会随意贬斥来自不同渠道的学问。
是以,胤礽力排众议,同意了胤俄的请求。原本反对声此起彼伏时,胤俄已不抱希望,没曾想却得到太子哥哥的支持,尽管太子哥哥为此要背负重重压力,尤其是关乎他在很多政治策略上的施行。
顶住压力,西医研究所择日在畅春园成立,胤礽没有让胤俄失望,“十弟,我不是说过吗?等你哪天想学什么,不妨直言,二哥会给你安排的。二哥说话算话,并非信口开河。”
当时胤俄激动地不可言状,上前就把胤礽抱住,就跟他平时与九哥那样毫无顾忌的亲热一般,腻歪在胤礽怀里,看得周围人瞠目结舌,鸡皮疙瘩掉一地。
皇帝也在一旁,默默看着。打小被他忽视的老十,憨憨傻傻的老十,每逢出京巡视,就没被皇帝点名随扈的老十,居然也有闪光点。
转变自己对胤俄的偏见,皇帝在治疗半边瘫的过程中,也逐渐加入胤俄团队的西药制剂。当然略显得偷偷摸摸,公开场合,还是以李玉白等人的中医为主。
年入半百,知天命,曾经在皇帝眼中风起云涌的雄心壮志,渐渐趋于风轻云淡。
接受过王公重臣们的拜贺后,皇帝沉声静气宣布,明年正月初一,将在太和殿举行禅让大殿,将皇位传与太子胤礽,自己这个太上皇,迁居畅春园,彻底远离朝政。
皇帝此言一出,全场哗然,就连胤礽也是十分震惊,因为皇帝事先一点蛛丝马迹也没显现出来。其实胤礽也没指望父皇提早让位,只要能够趁着自己精力充沛时,一展胸中抱负,施行那些富国强民的方略,就算做一辈子太子,他也认了。当然,前提是,父皇要相信他没有祸害国民之心,没有伤害父皇之意。
胤礽跪下,一再恳求父皇三思。年轻的臣子们,早已是胤礽的追随者,虽跟随胤礽请求皇帝不要退位,但未免有些言不由衷。倒是上了年纪的老臣们,对新事物的容忍度有限,哀求皇帝留下的诉求,句句发自内心。
“朕意已决,毋庸再议,各部提前做好准备,务必保证禅位大典顺利进行。”
皇帝就要起身离去时,伸出脚在御案下猛踢几下,这才放心地站起,下台基离去。
别看皇帝这一年多来,在乾清宫大殿听政的次数屈指可数,可到底是心有余悸,留下了难以消除的心病。
每次靠近正大光明牌匾的宝座,都是梁九功爬上去,掀开御案帏幕确认无人隐匿,这才请皇帝上座。而皇帝每次离开前,也是不由自主地要踹几脚,好似泄愤,又似害怕。那种复杂的心情,真是难以言表。
***
新年伊始的正月初一,太和殿大殿内,分列皇子皇孙、王公重臣,殿外广场的文武百官按文东武西的规矩,分班肃立。朝鲜、安南、暹罗、缅甸等属国也纷纷派使臣前来朝贺。
皇帝一袭明黄色云龙妆花缎皮朝袍在身,端得是稳稳当当,正坐太和殿龙椅。吉时一到,炮声轰鸣,鼓乐齐奏,庄严肃穆。在礼仪官的唱和声中,着蓝色缎绣彩云金龙夹朝袍的胤礽踏着矫健的步履走来,停在宝座前的拜垫前,向皇帝行三跪九叩大礼。
宝座东侧陈放传位诏书与两方玉玺,一是皇帝玉玺,另一个便是传国玉玺。
领侍卫内大臣修茂受命宣读诏书,皇帝站起步下高台,把两方玉玺一一交给胤礽。当皇帝重新落座,胤礽站到宝座正下方,大殿内外,所有臣工,整齐划一向新帝跪行大礼。
自今日起,改年号承启,意喻承前启后,承平盛世。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宗人府也应时释放了两位囚徒,胤禔与胤禛。那年的乾清宫事件后,两位被□□宗人府,皆被父皇削除爵位,回归普通皇子的身份。
承新帝之恩,两人被释后,将恢复原先爵位。然而,胤禔上书婉拒,表示只想安安静静守在宅子里过日子,不再参与政事。而胤禛不同,能恢复爵位回府,他自是跪地谢恩,以待再求上进。
两人出宗人府那天,是正月初五,俗称破五,即诸多禁忌过此日皆可破。
胤禛早早就收拾好随身所用的简单物件,不时探头望向门口。弘晖与他约定好,今日一大早就来接他回贝勒府,一同前来的,还有十三弟,新封的贝子爷。
此次封爵,胤禟与胤俄封了多罗贝勒,而胤祹、胤祥与胤祯同封固山贝子。
两年前,胤禛把所有过错推到隆科多身上时,也把胤祥有可能带领火器营冲进乾清门说成是隆科多借他之名哄骗胤祥。总之,他什么都不知道,都是隆科多一手策划,他只是傀儡。
胤祥手里明明有胤禛的亲笔书信,可当他听说四哥如此说与父皇,他没有拿出书信检举四哥,反是默认了四哥的说法。然而,事实上,火器营是胤礽自己亲自带回,与胤祥毫无关系。
后来胤禛知道事实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实在是羞得无地自容。当然,父皇也很体谅他,找了宗人府这么清静的地方,让他好好羞愧一回。
起初胤祥来宗人府看望胤禛,胤禛总是各种理由回避。后听弘晖说,十三叔总给他们帮忙,还经常带他打猎,教他骑射,更是让胤禛悔不当初。
胤禛鼓起勇气重新面对胤祥,却发现胤祥对他没有任何怨尤。在胤祥的鼓励下,胤禛也定下心反思过错,并积极关注时事,期待获释后,继续在政务上发光发热。
胤禔这边就显得尴尬些,家中府上由长女持家,照顾弟妹。后太后把弘昱接入宁寿宫督导,自此整天跟着弘昰读书练武,形影不离。
但是弘昱自阿玛进宗人府后,对阿玛产生了怨恨,不想再见到阿玛。反倒是弘昰来过几次,把弟弟近期的表现向伯父汇报,胤禔也只能通过弘昰获悉弘昱的情况。
或许就是这样,胤禔才不愿意接受郡王的爵位,只想带儿子回家,重新与儿子培养感情。
胤禔也早早就收拾出自己的小包袱,等着弘昱来接他回去。因为弘昰提前过来告知,今日,弘昱一定会来。
谁知,弘昱走到一半路,后悔了,转身就跑,还是弘昰眼疾手快,逮住他,拽着他一路往宗人府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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