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元子舫确认,关眉畔应该也知道自己将来的人生很有可能就是这么一条路。
但不论如何,一个身体健康的丈夫,总比福王府沉疴难愈的世子来得好吧?没有荣华富贵,至少还有无限的希望。关眉畔既然不趋炎附势,自然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但她偏偏连犹豫都没有,便拒绝了他“再考虑考虑”的建议,究竟是对元子青情深意重,还是……别有所图?
倒也不是元子舫自大,毕竟福王府深得宠眷,但也因此成了许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如果说有人想借此机会做点什么的话,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他观对方跟兄长相处时的模样,瞧着倒也情真意切。
莫非这世上当真有所谓一见钟情么?
脑海中突然闪过一张笑脸,元子舫微微一怔,继而不由失笑,一见钟情啊!
眉畔对于元子舫的问题也有些吃惊,但她很快反应过来,斟酌了一下措辞,才道,“也许……是因为我同世子投缘吧。”
这话虽然说得含蓄,但跟元子舫的总结倒是差不多。他大概是信了,只点点头,道,“既然如此,还望三姑娘多多用心,让我哥哥放宽心养着,心宽了,自然就好得快了。”
等元子舫走后,眉畔回想这一段莫名其妙的对话,仍旧不知道对方到底想要问的是什么。
不过她之前倒真没想过为什么非要是元子青不可。
大抵……是因为他是她那风雨飘摇的上辈子,所唯一触碰到的温暖慰藉所在吧?这一点点温暖在其他时候难以察觉,但她偏偏一直生活在凛冽寒冬之中,只凭着这一点温度取暖御寒。
在眉畔回来之前的那一年,她其实是见过元子青一次的。他不知何故来了西京,就住在终南山上的别宫之中。眉畔曾目睹过他的依仗行经门前。马车上的他正巧挑开了帘子,两个人的视线在人海中碰撞,一如多年前。
那一瞬间铺天盖地的后悔几乎将眉畔淹没,让她窒息而亡。那个人瘦了,苍白了,憔悴了。然而他的眼神,仍然跟多年前一模一样,纯澈,深幽,却在看见她的瞬间迸发出璀璨星光。
那一瞬间眉畔才发现,他是爱她的,而她也爱他。然而命运捉弄,年少时的擦肩而过,已经将两个人远远隔开,再无任何可能。
那些曾经说服自己离开他的理由瞬间土崩瓦解,眉畔在自己的屋子里哭得肝肠寸断。
不久之后就传来了他的死讯。
因为错过了,因为没有得到过,于是越来越怀念,也越来越懊悔。
到最后,这个人成了她的一份执念,难以拔除。
她忍不住的去想,如果当初自己少一点懦弱犹豫,多一点坚定决绝,是不是,最后他们的结局会截然不同?
所以当发现自己睁开眼,重新回到了十三岁这一年时,眉畔心中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抓住他!
这一次,绝对绝对,不要放弃了。
[
第15章 事出其因]
和谈话结束后就回到了自己房间的眉畔不同,元子舫虽然是福王府的主人之一,但实际上住在这里的时间却非常少,大部分时候,就连他的父母福王夫妇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做些什么。
这倒不是说他们不关心他,但在元子青身体不好的情况下,就算福王府的人也知道,将来支撑王府门楣的人多半就是他,所以元子舫需要学习的东西很多,而出门跟同龄的朋友,世交家的孩子们交际更是必不可少的安排,这些事情都只能由他的来完成,于是自然会很忙碌。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虽然看上去活泼跳脱,但实际上却是个非常有分寸的人,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全都心里有数,于是福王和王妃在精力不济的情况下,当然便不会去管他的事了。
出了门,骑着马一路狂奔着出了西城门,元子舫立刻看到了长亭之中的人。他策马缓缓走过去,便有人招呼道,“子舫兄今日怎么来得这么晚?我们还以为你不来了。”
“这等盛会,怎么会不来?”元子舫微微一笑,从马上跳下来,将缰绳递给跟在后面的小厮,便进了亭子里。
亭子里坐着七八个年轻人,方才开口招呼元子舫的,正是舒国公府的世子方亭玉。她与元子舫是挚友,说话自然随意许多。
除他之外,亭中之人还有寿康侯世子张嘉瑞,甘阳侯世子傅文瑞,宰相公子向永嘉,户部尚书家的工资赵岳鸣,此外还有两个元子舫不认得的,另有一个红衣束发,身材娇小的公子站在一旁。
他眼一扫,心下便有数了,朝那站着的红衣公子笑道,“映月,你怎么也来了?”
却原来这就是翰林学士周蔡的嫡女周映月,女扮男装,跟着一群人出来玩耍了。
元子舫点破她的身份,周映月面上一恼,扬眉问,“怎么?你来得,我就来不得?”她人生得极美,一颦一笑皆是风华,若是寻常人见了,怕不立刻五迷三道,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但元子舫纵横京城未有敌手,闻言只是笑道,“自然是来不得。我们好男儿聚会,你一个姑娘家掺和什么?”
“什么好男儿?我看是臭男人才对!”周映月说,“你当我想来?我哥哥被爹关在家里温书,让我代他过来,否则谁要理会你们这些臭男人?”
她的兄长周宏辉是京中有名的才子,平时跟元子舫等人也多有来往。这两年周映月时常跟着出来,同这些人都是厮混熟了的。她胆子又大,性子古灵精怪,每有惊人之语,大家都喜欢她,又因为是女孩,难免纵容些。所以周映月说话才这样不客气。
元子舫闻言也没了脾气。
按理说福王妃正相看周映月,这时候她就该老老实实待在家里才好,偏偏偷跑出来。而且明知自己有可能嫁给元子舫,却半点避讳也没有,跟他说笑也是神色如常,这一点比元子舫都强,自然也不知还能说她什么。
向永嘉道,“本来还以为今日能见识宏辉兄的佳作,结果竟不能来,实在是令人扼腕。”
“有什么好扼腕的?”周映月立刻抢白,“我比我哥哥强出一百倍,你们只需听我的大作便是了。”
众人便都笑起来,连同那两位元子舫不认得,看上去颇为生疏拘束的公子也都跟着放松了许多。
傅文瑞这才介绍道,“子舫兄还不认识这两位吧?这是今年上京赶考的士子中,最有才学、最有可能进士及第的两位,朱敏烨公子,周文华公子。今儿主要是要欣赏这两位的大作。”
进士及第,那是一甲前三名才有的说法。会试虽然要等明年春天才开始,但许多士子都会选择提前进京。一来可以趁着最后的时间专心复习,二来也是为了跟同科的士子们结交一番,最重要的是参加各种文会,将自己的名声打出去,另外还有向各家权贵投递名刺请求依附等等,不一而足。
就像朱敏烨和周文华,便是如今士子之中,状元呼声最高的两位,别以为这呼声没用,事实上,虽然会试采用糊名制,但殿试却是当着皇帝的面考,如果被在场的朝臣看重,在皇帝面前美言几句,自然好处难以言说。更不必说,有了名声,便可能会被不少权贵之家邀请,成功打入类似元子舫他们这样的圈子之中,为将来为官积累人脉。
元子舫跟这些人在一起说说笑笑,总算将之前那种无处着落的心情排遣了几分。
就在其他人热闹时,周映月忽然走到他身后,用眼神示意一番,然后走出了亭子,朝外头的花树走去。元子舫连忙起身跟上。
并非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动静,但大家都知道周映月可能嫁入福王府,所以只是暧昧一笑便不去打扰。
两人走到树林中,距离其他人远远的了,周映月才问,“你有心事?”
“还不是我大哥的病?”元子舫忍不住叹气。
周映月道,“总听说你哥哥的病如何如何,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说来着还是皇室的丑闻……不过都过去了,倒也不怕谁笑话。我小时候,当时皇叔父还没有登基,皇祖父也还健在,那时最为受宠爱的皇子,除了皇叔父之外,还有安王。皇叔父是中宫嫡出,安王却是皇祖父最宠爱的贵妃所出,又是皇祖父的长子,光是听这个身份,你就明白了吧?”
周映月点头,无非又是嫡长之争。长子是宠妃所出,没有大义却有宠爱,嫡子是皇后所出,但皇后占据中宫之位却没有宠爱。多少皇室就是因为类似的问题陷入复杂的倾轧和争斗之中。
对于这个过程,元子舫没有描述,只含糊的带过,说出最后的结果,“皇祖父病重时,曾上次过皇叔父一碗羹汤。当时大哥正在皇叔父那里做客,皇叔父疼爱他,便将羹汤给了他。谁知……”
谁知元子青喝了之后,却是立刻腹痛不止,中了剧毒。虽然太医医术高超,挽回性命,但毕竟伤了根底。从此之后缠绵病榻,每年都要发作许多次。并且身体虚弱,大部分事情都有心无力。
如果这毒药是今上喝下,那么一位缠绵病榻的皇子,自然是没有资格继承大宝的。元子青的牺牲,虽然是无意,但的确是免去了皇帝一场灾难,同时也奠定了福王府这几十年的富贵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