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青沉默不语,终于还是点了点头,一个人有了去意,如果强行留下来,只会换来更多的不满与恨意,久红要走,她不会拦着,将在府中做事这些年的月钱包起来,一定要久红带走,她的话语中肯贴心,在何家有吃有住,用不上钱,但是出去以后,大壮家中也不富裕,就当是私房钱,该贴补的时候拿出来用一用,与瞎眼的婆婆同住屋檐下,有钱什么都好说。
久红接过钱时,明明是在笑着的,心里却难受,她这样离开,怕是与师姐很难再有见面的时候,然而还强笑着道,师姐明明没有嫁过人,却懂得婆媳相处之道。
久青瞪了她一眼,要是没有嫁人,五儿哪里来的?
久红被说得噎住,五儿,从一个才断奶的娃儿长成小人样,她和师姐怕是早就把五儿当成了自家亲生的,等到她与大壮成亲过日子,才明白师姐的安排,师姐说的话每一句都是真理,私房钱拿出一点来贴补,几次都堵住了婆婆的嘴,有钱撑腰的媳妇,腰杆子要硬实得多。
“所以,你自己寻了个出错的机会,被撵出了何家?”沈念一直视着她,这个女子与她的丈夫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她藏得太久,以为自己已经能够做个贤良妇人,然而明明方才,他见到她眼底的戾气。
“何家有个规矩,除了老爷指定的人,其余的不能随意出入书房,我师姐假装生病,而我是那个想要借此机会博上位的丫环。”久红的嘴角扯了扯,“我们当真是小心翼翼,就算在何家,也没有在旁人面前显出多一份的亲昵,就连五儿都不知道我们的关系是这般的微妙。”
沈念一沉默片刻,忽然开口用一种旁人都听不懂的语言说了两句话,又探究了看了看久红,久红摇了摇头,他立时又换了一种,久红依然还是摇了摇头,孙世宁才缓过神,沈念一是在用别国的语言试探,与当日她所听闻的是否一致。
“真不巧,虽然听不懂,我还是能确定不是这两种。”久红想得特别仔细,“那种语言很特别,在每一句的末尾好似有用同一种发音,如果说得太快会以为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重复同样的话语。”
沈念一重新再换了一种语言,他先慢慢说了一次,又加快语速说了一次,孙世宁在旁边听得目瞪口呆,他是不是能够将邻国所有的文字口语都熟练应用!
“是了,是了,就是这种。”久红连连点头,“我听到二夫人说的就是这种话。”
“与她对话的人是男是女?”
“我并没有看见,不过猜想是男人。”久红眯了眯眼道,“女人和男人说话的口气,与同性之间有些许的差别,那个男人显然要求她做什么,她想要推托,心底害怕,不等不抬高了声音壮胆。”
久红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一连串事情,温五儿在书房见到的那一幕,二夫人还是出了手,她不敢违抗命令,所以对相伴多年的丈夫下了毒手,又提着剑追出去想要杀死目击证人,照这样来算的话,二夫人应该不会死,她是敌方派来的卧底,怎么会死!
“我师姐已经不在了,五儿也不能留下在我身边,临走前,你们能不能让我见见五儿?”久红低声问道,“我有些东西想要交给五儿。”
“如果不让他知晓太多真相是不是更好些?”沈念一沉吟后答道。
久红一怔,苦笑道:“你说这话的样子,同我师姐真像,我不止一次问过,老爷到底在书房中做些什么,她也是这样回答,不让你知道太多真相是不是更好些?”
所以,久红能够活下来,久青却必须死。
☆、105.第105章 :贻笑大方
沈念一说话算数,既然久红将所知的都说了,他们三人也该要辞行,亲戚串门不一定要留下吃饭,他们快走到门前时,久红又追了上来:“大壮已经去买酒买菜,不如,不如……”
后面的话,没有说尽,瞎眼老妇明明听到客人要走,没有出来拦着客气两声,沈念一看着久红,她实在太明白,点了点头,一双脚慢慢收了回去,既然选择了走这条路,那么就应该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走出门外,大壮回来了,见几个客人要走,顿时有些不知所措,久红走上来,接过他手中买的酒菜,笑吟吟道:“表妹的身子不太舒服,他们要先回去。”她让大壮附耳过来,低声又说了几句话。
大壮眉开眼笑,一点在意都没有,一副原来如此的神情:“那我送送他们,毕竟是你的亲戚,以后还能来往的。”
这一送,不过送几步路,沈念一牵过马匹,先将孙世宁扶上去坐稳妥,他哪里会不明白久红找的是什么借口,孙世宁睁着一双明眸,还在想着答案:“既然如此,来日有机会再见了。”
一拉缰绳,马匹撒开四蹄跑了出去,背后的风声里似乎传来大壮的高嗓门:“当心表妹的身子,骑慢点儿。”
这下子,孙世宁要是还不明白,那真成了傻瓜,她的手紧握成拳,抵在马背上,牙齿磨得吱吱响,连她背后的沈念一都清楚地听见了,他居然在这样紧迫的时候,隐隐有了笑意:“这是她急中生智能想到的最好借口了。”
“她明明知道我们不是……”孙世宁咬牙切齿的,他们几个也就能瞒得住大壮那种傻大个。
“不是什么?”沈念一明知故问道。
孙世宁的手指改为紧紧拽着马鬃,拒绝回答这个足以令她面红耳赤的问题,稍许凝固的气氛只维持了很短的时间,她想起另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你会说很多别国的话,太厉害了!”
“不过是简单的会话,家常俚语。”沈念一说得稀疏平常,完全没有说出他在这方面研究了整整七年。
“你当时问久红的是同一个意思?”孙世宁试探着问道。
“你如何知道的?”沈念一眉角一挑反问道。
“我猜的。”
“那猜得挺准,我问她的是,你觉得选择这条路有没有后悔过?”沈念一目光向着前方眺望,久红听到何家被灭门的消息,到底是害怕还是庆幸,要是久青带着孩子一起离开,那么是否三个人都能生存下来。
“必然有些许时间是后悔的,不过我看大壮为人很好,久红会同他过一辈子。”孙世宁侧过头来想着那夫妻两人,久红明明要厉害的多,但是面对大壮的时候,完全是一派小鸟依人的顺服,天底下一物降一物,安排的何其巧妙。
大壮永远不会知道久红的真实身份,如同小时候听母亲说的那些神仙妖精的故事,她们善于伪装,以至于混淆在凡人之间不会被识破,她们虽然是妖精,却没有害人之心,要的不过是一段普通到平淡的夫妻生活。
“而且,我还猜过温五儿实则是久青的亲生子。”孙世宁说的很大胆,“师姐妹之间有些小秘密很正常,久青也没有告诉过久红,何老爷书房中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为什么久青可以看,而久红就不能够。”
沈念一请笑而不语,孙世宁的头脑很好,人聪明,也敢说敢做,但是她毕竟不是朝中臣子,不明白在朝中为官几十年,会将最老实木讷的人人磨练成比妖精还要精明的神物,更何况是何启虎那样的老人精,朝野中,能够在皇上面前,在数百官员面前侃侃而谈的人,会看不破这一对师姐妹的来历,那真是要贻笑大方了。
他不说,是因为如果举手之劳能够提供暂避风雨的地方,那么他很乐意给出这个人情,给出的人情,终将会要讨回来,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取的正是这个决策。
温五儿到底是何家的什么人,等他回到天都,自然会有个最明确的说法,那里有的是何启虎的老熟人,知根知底,刨一刨就能看出个究竟。
“那么,久红分辨出来的那个到底是哪家的语言?”孙世宁多问了一句。
沈念一缓声道:“这个,事关紧要,你不知道的话,石实则对你而言会更好些。”
孙世宁其实问出来时,已经觉得有些逾越,倒是不介意他的回避,话题自然一转:“你说二夫人真的没死?”
“尸体的人数正好,不多不少,如果只有她脱身,必然不会这样干净利落。”沈念一低声道,“记得我同你说过,在书房里的那具男尸,手中紧握长剑,指节奇图,必然是练武多年之人,这个是点苍派门下的弟子,也是何家的二公子,他的身边有一具同样烧得面无全非的女尸,
那女子与他双手十指交握,搬动尸体时,依然不能将其分离,除非将两人的手指指骨都拗断,仵作没忍心做这样的事情,就一同收尸了。”
孙世宁听完这些,心有戚戚焉,二夫人没有避过劫难,还是说她给丈夫下毒以后,心中难安,一方面是不能拒绝的命令,另一方面是伉俪情深的枕边人,偌大的家业,几十条人命,一夜之间尽数毁去,她将去留早已在心中衡量,所以才会选择留下来。
生是何家的人,死是何家的鬼,两人终将会埋在一起,再也不能被分离。
一直到地,下马,孙世宁都没有再说一句话,沈念一没有刻意相劝,将她送到屋子前,孙世宁才闷闷说道:“是不是明天就得回天都?”
“是,我将一些琐事安排好,我们明天天亮就回去。”沈念一低下头看着她的发顶,“带你出来那么久,不知家人可曾惦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