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老三不是愚笨之人,他马上知道是手中的这个盒子不对劲,五指一松,盒子无声地落在地上,他也无声地想要挣扎,喉咙处的肌肉已经被迅速渗入体内的毒素麻痹,发不出任何刻意呼救的声响。
他要出去,出了屋子,外面时不时有人走动,他才可能获救,石老三忙不择路,摔了几次,才出了屋子,迎面走过来个衙役,他想要唤住对方,但是全身都已经不能动弹,他听到自己的身体重重摔倒在地上的声音,见到那人焦急的跑过来,似乎想要弯身来搀扶,如果他能动的话,一定用手指紧紧抓住对方的衣袖。
可惜,他做不出这个动作,对方却听到了阻止声,反而退了一步,来不及了,他知道做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不知道沈念一见着他的尸体时,会是什么样的神情,是不是后悔给了他一次机会,后悔养了一只白眼狼。
石老三合起眼帘,再没有动弹,而房顶上的两个人又原位俯身回去,不让旁人看出蛛丝马迹。
沈念一明白整个过程,石老三说是被那只天衣无缝毒死,他只是不解,那个银盒子多少人摸过都没事,难不成还是自己长出了眼睛,挑挑拣拣才发出毒素,他跃下屋顶,孙世宁见惯他的轻功,已经没有惊艳,而那几个衙役面露羡慕之色,翩翩若仙四个字用来形容这位天都大理寺来的沈大人真是再合适不过。
沈念一很快部署几个衙役守在门口,孙世宁已经从唐楚柔手中接过孩子,温五儿很是依恋她,在她怀中时,眼帘微微撘下,没有防范的神情,他径直往里走,丘成防止不相干的人走近,而唐楚柔与齐河已经跟着进去。
沈念一进了屋子一眼就看到那只银盒子:“齐仵作,这个正是毒素的源头。”
齐河在银盒子旁边又蹲下来,唐楚柔跟着蹲在旁边,师侄俩颇有默契,齐河从黑伞中摸出一副透明的手套,交给唐楚柔:“在东西表面下毒,看起来最容易中招,实则毒素是通过皮肤表层的毛孔,渗透进身体,这副手套戴上,哪怕是再毒的毒药渗透不过它,就不能毒害人。”
沈念一说出方才的不解,齐河问到底有几个人摸过它,算一算,张千起始,到石老三至少也有五个人,齐河让唐楚柔将它拿起来,用一支很小的钩子在表面划拉了几下,才放下道:“果不其然,下毒的人怪有意思的,这个东西表面涂了一层毒药,却偏偏在毒药外又封了一层薄薄的蜡,这蜡不是普通的蜡,和小唐戴的手套有异曲同工之妙,也是起了隔绝的作用。”
一个设计精妙的物件,里面藏着难以言说的秘密,只要是拿到手的人,都会忍不住想要拆解,手心都有温度,特别是有的人紧张起来,手心更烫,时间长久,外面的那层蜡慢慢随着体温溶解开,毒药就暴露出来,而石老三就是那个倒霉蛋。
“这样说来,下毒的人根本不知道谁会中毒?”沈念一明白齐河脸上那抹玩味的神情是什么意思,“就是毫无目标的下毒,总会有人在薄蜡溶解后中毒身亡。”
“是,总会有这样一个人,到底是谁,还真是说不好,要不是这个人今天摸进来,那么可能是孙姑娘,可能是这个孩子,多摸几次,就会中毒。”齐河的眉毛皱了皱,“至于是当初设计机关的人还是后来在里面放置下秘密的人下手,就说不好了,反正至少会死一个。”
“这上面的毒有没有办法祛除?”沈念一见唐楚柔拿着果然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齐河的话是正确的,但是这样一件物什,布满剧毒,只怕是这辈子都别想要打开了。
“我只能说试试。”齐河让唐楚柔将盒子放进一个黑色的袋子中,“下毒者的心思还真难揣摩,何必要费尽心机去毒杀一个根本不知道是谁的人。”
“恨意。”孙世宁抱着温五儿走近来,低声说道,“我猜想,是制作这件天衣无缝的巧匠设下这个毒局,他恨所有经手此物的人,所以毒死一个两个还是更多个都没有关系,是不是他认识的人都没有关系,死者纯属无辜同样没有关系,只要是摸过这个的,在他心中都是该死的。”
这些话,她是脱口而出,说的实在太顺口,怀中的温五儿并不十分听得懂,然而言语间磨牙般的恨意让孩子警觉起来,居然放声大哭不止。
孙世宁仿佛猛地醒转过来,刚才那些话就如同是旁人经由她的嘴巴在说,而她却不知情,她见五儿莫名大哭,放低了声音哄他,边哄边往外走去,唐楚柔想要过去帮忙,被沈念一拦住:“她可以照拂,她家中也有幼弟,比你我都更有经验。”
他说的一点没错,世天也在孙世宁面前这样哭过,小小的脸孔皱成一团,让大人又好笑又心疼,她喜欢从世天两胁下穿过将他抱起来,拥在怀中轻声哄他,给他一一列出不哭的好处,可以给糖吃,可以不用睡午觉,甚至可以带他出门去玩,孩子的忘性极大,渐渐被转移开注意力,很快就不会再哭。
温五儿听到她收起戾气,又恢复平时的样子,怯生生抬起头,见到她清丽的容貌,还有温柔的声音,哪里还哭得出来,孙世宁取出一块糖,放进他嘴里,叮嘱要慢慢含化,不要硬生生吞下,五儿乖巧地点头。
两个人再进来时,都同没事人一样,沈念一还在听齐河分析大概是哪几种剧毒,孙世宁探探头,对怀中的温五儿说道:“你还喜欢将这个放在枕头边睡觉,幸好你没有事。”
温五儿含着糖不能开口,只是嘻嘻地笑,沈念一已经做出决定,石老三莫名其妙地被毒死,那么只能再回到牢中去问一问那个郭永平,他快步走出屋子,孙世宁没有放下孩子跟过来,她一直那么识趣而有分寸。
但是,方才那一番言语,说的太真,简直就像被什么附了体,沈念一想,或许是她一时有感而发,不是才说她不畏惧他,更加能够在查案时帮上忙,那么她的分析很到位,正好解剖了下毒者的心态。
他不会怀疑孙世宁,就算石老三处心积虑想要隐瞒下什么,他依然觉得其中另有隐情,帮人做事和背叛恩人,有时候并不冲突。
☆、100.第100章 :偿还
那个狱卒见他返回,没有多余的话,立即打开大牢,在前面带路,依然将他带到方才的地方:“沈大人,我先出去看门。”这是懂得回避的聪明人。
反观是郭永平三人见他匆匆去,匆匆回,有些诧异,郭永平没有忍住嘴,上前两步,隔着栅栏说道:“都说大理寺的沈少卿英明神武,又说大理寺审讯犯人很有些手段,是不是要用在我们兄弟三人身上?”
这句话已经说得相当不客气,沈念一却并不在意,同方才看到石老三的死相来比,这种攻击挑衅的话,根本没有意义,其实石老三死的有些怨,至少,他罪不至死。
不过是通风报信,在他身边落脚,做个内线,也不至于被剧毒一命呜呼,沈念一有些疲累地问道:“石老三欠了谁的人情,要来我这里讨要?”
郭永平没想到他一针见血,猜出多半的真相,还强笑着道:“都说是为了银钱,我们本来也都不是什么好人。”
“他死了。”沈念一抬起头来,与郭永平对视,“石老三死了。”
郭永平整张脸都跟着垮下来,声音发抖,旁边那两个对视一眼,脸色发灰:“沈大人,他不会对你出手的。”
“是,我知道他不会对我出手。”沈念一当然知道这三个人在想什么又在畏惧什么,本来可以利用他们的这番心理,大做文章,他却没有,将石老三的死因如实相告,眼见着郭永平一分一分恢复正常神色,他才缓声道,“石老三的死不过是个意外,但是让他来我身边的人,太了解我与他的过去,石老三是个什么样的人,几年前,我已经很清楚,他不是坏人,他不该死。”
郭永平支吾了一声,旁边一人分明在仔细聆听他们的对话,几乎是扑过来似的抓住了郭永平的衣襟,大声喝道:“老大都死了,你还在忌讳什么,做戏这种事情都是你想出来的,你说我们绝对不会有问题,现在老大死了,我们都关在这里,早晚是个极刑,你是想将所有都烂在肚子里,带到阎罗王面前吗,你对得起老大,对得起兄弟吗!”
下手的力气不小,在大牢中养精蓄锐,就用在这种时候,郭永平被对方晃得前后摇摆,却没有出手制止,沈念一看在眼中,又补了一句道:“你们都不是罪大恶极之人,做不来真正的坏事,莫要被有心人利用,补上去不过是逐个送死。”
郭永平单手将人抹开,两个人的武功何止差了三五倍,从沈念一初见他时,就发现不是那种宵小之辈,说话做事都很有分寸,石老三看似是这群人的老大,不过是仗着一腔意气,实则郭永平才是真正的头儿。
“沈大人,你放我出去说话,我都告诉你。”郭永平顿了顿又自嘲道,“我没有想用此来脱身,我只是想喝一杯,为老大,同弟兄几个喝一杯。”他注视着沈念一,“我相信沈大人会愿意高抬贵手。”
一炷香之后,在个小小的偏厅,沈念一端坐正位,抬眼看着三个还直愣愣的囚犯:“不是说要喝一杯,坐下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