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哥当然能够听出他话语中的意思,一只手在被子的遮挡下,慢慢握紧,当然不是要同他置气,而是他说的太准确,就像是一个大人看穿了孩子的把戏,孩子还沾沾自喜自己的厉害之处,不曾想,在成人的眼中不过是孩子气的笑话。
“小叶是比你小几岁。”沈念一继续说道,“其实,你也不大,十四还是十三?”
“我十六了。”凌哥要是身体允许的话,简直想要从床上跳起来,他刻意的,又加重了语气重复一次,“我已经满了十六岁,只是因为这句身体的拖累,所以看起来不满实际的年龄!”
太多的药物留在体内,他要比同龄人显得更加稚弱,纤细而无力,这不是他能够掌控决定的,他想要的从来不是这些,但是有些话,他又只能对沈念一说明,无论如何,大理寺的沈少卿也是个响当当的名头,值得他信任。
“我不能留下的,做一个乞丐已经够战战兢兢了。”凌哥很是无奈的样子,“郑大夫五是好人,我不会牵连他,牵连这个医馆。”
“你的意思是说,你还没有摆脱开过去的阴影与掌控,你从一开始就是逃出来的。”沈念一的单手撑在他头顶的墙壁处,所以,凌哥的故事中,他的家人都死于非命,他活下来,眼睁睁的目睹了整个过程。
“是,我是逃出来的,我从来不以为那些人会得这样好心,归还药人的自由,在他们的眼睛里,药人非常重要,因为维系到他们自己的性命,但是药人又根本连一只狗都不如,他们就像是要日日吸取我的血肉,我的生命,直到我变成一具空皮囊,然后弃如敝履,尸骨草草掩埋。”凌哥仰视着沈念一,这个男人居然可以轻而易举的将他心里头掩藏住的阴暗全部都倾吐而出,他以为他可以忍更久的。
“你为什么不将幕后的主犯告诉我?”沈念一追问道。
凌哥笑起来,轻轻的:“沈大人,你也是个好人。”
一句话,点到为止,没有延续下去的意思,沈念一明白了,他说郑大夫是好人,所以不能留下来,暴露了行踪牵连左右,他又说沈大人是好人,所以他认为幕后主犯的来头太大,如果案子查下去,必然会令得沈念一为难。
“就算是幕后主犯住在那金銮殿中,我也不会有所顾忌的,你受的那些苦,难道从来没有想过要讨个公道,还有你死去的家人,虽然培育药人也是罪过,却罪不至死,而且一家子人,肯定不能都涉及到药人的流程,更多的人是无辜的。”沈念一直视着他的眼,一字一句说道,“天底下,我最恨无辜之人被害,我的职责就是倾我所能,为他们沉冤申雪,让他们死而瞑目。”
凌哥被这一席话震撼住,良久都说不出话来,嘴唇一抖一抖的,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结结巴巴道:“不,沈大人,我不能害了你,我知道你是好人,万一,有个万一,孙姑娘会伤心的。”
这一次,是沈念一笑了,他的笑容明明是那种冷冷的,嘴角的弧度都很克制,很隐忍,却有种异常的俊朗:“我以为你与世宁相识一场,多半是了解她的,没想到,你根本不认识她,根本不认识孙世宁。”
“明明是我认识她之前,沈大人!”凌哥脱口而出道,“你说我不了解她!”
“是,你不了解她,如果你真的明白她的个性,就不会说出方才的话,她比你想的更加嫉恶如仇,虽然她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但是她的胆识,她的勇气,是你所不能想象的,她绝对不会因为我要破案而得罪权贵,而来劝阻我,她只会鼓励我逆流而上,相信邪不胜正的道理!”沈念一站直了身体,“你想想我这句话,回头我再来讨要答案。”
☆、258.第258章 :狐狸尾巴
沈念一走出屋子时,觉得自己真摆放着一张要讨债的嘴脸,实则他有诸多手段和办法,让那个病秧子的少年开口,不会比撬开一只蚌壳更难。
然而,对方又不是疑犯,他不会假公济私,以前不会,以后更加不会。
在听到凌哥强调年龄的时候,他有些惊又有些喜,原来,他真的没有看走眼,他的世宁一贯美好,只是她没有自觉性,这样也好,免得愈发容易患得患失。
孙世宁说的那个竹丝鸡汤已经让丰腴的香气飘溢而出,将正安堂中常有的那股子药气都给压了下去,有个前来求诊的幼儿,不住吸着鼻子,好奇的想要找出香气的来源,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滴溜溜的转,模样十分趣稚。
沈念一循着香气,就能寻到人,还没有走到灶间,就听到里头传出的笑声,叫人听了心里很是适宜,所以,他都没有直接走进去,而是在门外站着看了会儿,小叶正仰着头同孙世宁说话,也知道这个清秀娟丽的姐姐心地良善,对人格外照顾,乐意亲近过去。
冬青还是那样麻利,将留下的碗筷都清洗过,沥水在一边:“姑娘,家里头还好吧?”
“都好。”孙世宁笑着道,“等两个时辰以后,她们累了,也就安静了。”
冬青觉得这话真是形象,不禁跟着笑道:“姑娘将那些事情都放下来以后,轻快的多。”
“是,我并不喜欢看账本,核算每日每月的盈亏。”孙世宁从柳先生那里学来的点看家本事,已经快要尽数交还了,反正薛氏接手后,有柳鹿林帮衬着,生意都在正渠上,半年的时效早就过去,柳鹿林不说要走,压根就没有人会提起。
姜家更加不会来讨要回这个人情,一件红丸案,孙世宁没有追究始末,已经是难能可贵,哪里还好意思来说这些。
“小叶。来尝尝鸡汤的咸淡。”孙世宁看出小叶不住在吞口水,从锅中舀了些出来给他,“凌哥的伤势还没复原,喝的清淡点才好。”
说着话,手指头却拿捏不住汤勺,掉进锅中,就直接沉了底,她不知想到什么,也不去捞起,呆呆的看着锅中的热汤,从背后伸出一只手臂,用旁边的筷子一挑,将汤勺摆放回原处,她转过头来,见着沈念一站在身后,她俏皮的挤挤眼道:“都问好了?”
“问好了,我想再给他些时间。”沈念一答道。
“也是,我也看着他需要多点时间考虑。”孙世宁一拍手道:“小叶,汤的味道如何?”
“我差点连舌头都一起给吞下去了。”小叶被烫着舌头,不住吸气。
“冬青,先盛出一碗来,送去给凌哥,剩下的,再给大家分分。”孙世宁边说边轻轻推了小叶一把,“那边有蒸好的馒头,你拿出来,一并送过去。”
“姑娘不留下吃饭?”冬青问道。
“我同沈大人还有些别的事情要做,稍晚些还要回来的,要是有剩下的,给我们留点儿。”孙世宁笑着说道,沈念一已经牵过她的手,径直向外走去。
小叶瞧着两人十指相缠,有些发愣,冬青催了两句,也不见他反应,凑到耳朵边喊道:“你才多大,想什么呢!”
“我,我哪里有想什么!”小叶一口否认,他虽然年纪不大,懂得事情可绝对不少,凌哥那人不好亲近,这些日子也就是对他和颜悦色点,可是只要这位孙姑娘出现,凌哥的眼神就完全不一样了,他知道凌哥喜欢孙姑娘。
孙姑娘身边的人却是沈大人,大理寺少卿,那是很大很大的官了,而且沈大人又长得这般好看,凌哥和他一样,都已经沦落成小乞丐了,拿什么同人家比,人家一根手指头都比他们俩的腰粗。
小叶叹口气,凌哥真可怜,他要是看上的是冬青姐姐,那该多好,冬青姐姐虽然没有孙姑娘秀美,也是和和气气的,而且烧菜做事特别能干,不过,他也知道,凌哥眼睛里头就看得见孙姑娘,哪里就容得下别人了。
孙姑娘好是好,但是名花有主了,就算换成是他,也懂得沈大人确是良配,与孙姑娘一对璧人,好生相配,回头寻个机会,他要开解开解凌哥,千万别在一棵树上吊死,特别是这棵树已经被刻了别人的名字,就别一直惦记了。
孙世宁快走到门口时,听到沈念一在问:“你对凌哥的了解有多少?”
“还真的不多,大半还是听以前柜上的伙计说的。”
“那我们一起回去你以前住的地方,好不好?”沈念一只是建议,这案子,他是肯定要追查下去的,却不勉强孙世宁同行,那地方固然有美好的回忆,却也让她痛不欲生的失去了至亲,如果会得触景生情,他委实不愿意见到她的眼泪。
“你想在那里找到线索?”
“如果凌哥不愿意说的话,只能从那个医馆慢慢查起。”沈念一沉声道。
“他为什么不愿意说?”孙世宁也有些想不明白,既然凌哥已经逃出生天,又摸爬滚打到了天都城内,为什么不将家人冤死的案子递送上去,反而宁愿做个乞丐混日子,如果只是想求个太平多活两年,那么怎么又在沈念一面前说出了一小部分!
“他不愿意牵连诸多,这个案子的来头太大。”凌哥越是这样说,沈念一心里头的那个范围反而就缩小了许多,他刚才刻意在其面前提到金銮殿,凌哥的眼角分明是不自觉的跳了一下,他估摸着也走不太远了。
“那么,他还真是不了解你,案子的来头越大,你才越有破案的动力,王子犯法与民同罪,我相信你从来不会违背这条信念。”孙世宁说着说着,却见沈念一笑起来,她不明所以地问道,“怎么了,我说错话还是用错词,你怎么突然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