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是一个大元宝。
厚普今天出来就是化缘来的,笑眯眯地接了银子就走了。
赵梦兰赶紧将匣子打开,见里面果然是她的簪子,脸上就露出高兴的笑容,先把簪子握在手心里摩挲,像是摩挲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一样。摩挲了好一阵子,才一抬手,将簪子插入发髻之中。
那簪子半旧不新,一定是她天天簪发的缘故。
这个簪子,顾重阳认得。
她跟郝邵阳第一次见面,就是在泊头镇一家卖梳篦的店里,这簪子分明是就郝邵阳从她手中买走的那一套。一套梳篦宫有四把,最小的那一把可以做簪插在发髻上。
没想到时隔几年,竟然会再次见到这簪子。
上了马车,顾重阳就问:“赵姑娘,你刚才给那厚普和尚一锭大元宝,会不会太多了,这个簪子不过是普通的桃木,虽然之前流行过,可现在看来也甚是普通,有这一锭元宝,可以买几十个这样的簪子了,何必给他这么多钱?”
簪子失而复得,赵梦兰心情很好,她嘴角挂着笑道:“这簪子虽然普通,但对我来说却十分的珍贵,别说是一锭银子,就是用我全部的财物去换,我也愿意。”
话说的时候,她的手又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头上的簪子。那雕的牡丹花边缘线条流利光滑,一看就知道是她经常摩挲的缘故。
她笑得心满意足,顾重阳心里也咯噔一下,觉得自己好像窥到了一个隐秘,而且是自己不应该知道的隐秘。
话说到这个份上,应该戛然而止的,可顾重阳却像被施了咒一样想继续问。
“赵姑娘这么珍爱这个簪子,这簪子定然有特殊的来历了?”顾重阳微笑道:“不知道赵姑娘能否跟我说说这簪子的来历呢?”
赵梦兰的脸色微微一变,眼中也闪过一丝慌乱,她的手下意识地去摸簪子,却又收回来,对着顾重阳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也不是十分珍贵,就是一个故人送的,所以十分爱惜。”
她说了是故人,没有题名道姓,分明是不想说了。
可顾重阳却像没有发现她的意愿一样,刨根究底道:“是哪个故人?”
赵梦兰对顾重阳对视一眼,然后把脸转开,不去看她,若无其事道:“是我先母。”
顾重阳心头微微一顿,然后道:“原来是令慈之物,怪不得赵姑娘如此珍爱。我母亲去世前留下一双没有绣完的鞋,我十分珍爱,放在匣子里,从不轻易示人。”
赵梦兰却突然撩了车窗的帘子,装作去看外面的景色。
气氛有些尴尬。
顾重阳就道:“刚才厚普和尚来的时候,我看他跟你很熟,赵姑娘是京城去广济寺吗?”
“是的。”见她不再绕着簪子打转,赵梦兰明显松了一口气,说话的声音也软了很多:“我在京城待着没事,就喜欢在寺庙里转转,跟着厚普和尚也算熟悉了。”
气氛比刚才轻松,顾重阳就笑:“你怎么不叫上我?”
“我怕你没时间。”赵梦兰微微一笑:“你是大家闺秀,岂能跟我一样到处乱跑。”
“你说得也是。早知道你之前已经去过很多次了,我今天就自己来了,免得让你又跑一趟。”
赵梦兰却正色道:“那怎么能一样?求神拜佛不嫌多,拜得越多越显得心诚,菩萨见我们心诚,一定会保佑少阳师弟跟我爹爹在边疆平安的。就算你今天不来找我,我也是要去广济寺的。除了广济寺,还有潭拓寺、大钟寺、红螺寺、甘露寺,听说这几个寺庙也十分的灵验,我准备过几天每个寺庙都走一趟,佛祖一定能听到我的祈祷,帮我保佑少阳师弟与爹爹的。”
她这样诚心,顾重阳听在耳中,只觉得五味杂陈,说不上来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可她不是那种狭隘的人,她觉得赵梦兰与郝邵阳从小就认识,会喜欢郝邵阳也很正常,自己并没有干涉的权利。
她提醒道:“这几个寺庙的确香火鼎盛,别说在京城,就是在整个北直隶都是赫赫有名的,所以前来供奉的香客很多。你去的时候最好带几个下人,免得被人冲撞了,或者像这一次丢了东西就不好了。”
赵梦兰却哈哈一笑,豪爽中带着几分对高门千金不屑一顾的轻视:“顾小姐你多虑了,你们养在深闺娇弱不堪,自然要多带一些人。我有功夫在身,寻常五六个男子也没有办法近我的身,我不冲撞别人就好了,岂能有人冲撞得了我?你实在是担心太过了。”
丹心听了,脸色就有些不好看,她觉得赵姑娘不识好人心,自家小姐好心提醒她,她不接受就算了,反唇相讥是个什么意思,真是好心被当做驴肝肺!
顾重阳却不以为杵,只觉得她性格就是如此,她微微一笑道:“赵姑娘武艺高强,的确是我关心则乱了。”
她笑的时候如明月初升,荷叶滚露,让人移不开眼睛。好像是想起了什么,赵梦兰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得稀薄。
顾重阳只当没有看见。
到了广济寺,赵梦兰遇佛就拜,不仅将自己抄写的《金刚经》供奉到佛祖面前,还给郝邵阳与赵好义各点了一盏长明灯,捐起香火钱来也是毫不手软,十分大方。
顾重阳越看越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赵梦兰对郝邵阳的感情,绝对不一般。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九月,等到顾重阳跟着长房崔老夫人、英大夫人一起去潭拓寺登高的时候,边疆也传来了大捷的消息。
顾重阳与赵梦兰都十分的高兴。
大军班师回朝,顾重阳却没有等到郝邵阳。
她立马派人去找赵梦兰,赵梦兰却不见了。服侍赵梦兰的下人说,郝邵阳跟着赵梦兰一起去了沧州。
丹心话说得很含蓄,顾重阳听了,半晌都没有说话。
“小姐。”丹心道:“许是郝公子有急事,您再等几天,他一定很快就会从沧州回来的。”
顾重阳不置可否,只点了点头。
谁知道这一等,就是整整一个月。
十月中的一个傍晚,没有任何征兆的,郝邵阳回来了。朝中打了胜仗,有功的将领单上他榜上有名。
可他胡子拉碴,面容憔悴,精神委顿,完全没有打胜仗的意气风发,也没有上战场的那种英气勃勃。
“重阳,我师父他去世了。”
顾重阳大吃一惊,上上下下打量他:“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
“我无事。”郝邵阳摇了摇头,他双目通红,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若不是为了替我挡箭,师父他也不会死,我没想到那箭上有毒。重阳……都是我一意孤行,不听师父的劝阻,否则师父也不会死,都是我的错……”
他搂着顾重阳,声音哽咽,十分自责。
顾重阳与赵好义见过几面,听了这个消息,心里也不是滋味。赵好义是郝邵阳的师父,郝邵阳视他为家人,郝邵阳的伤心难过一定不会比当初自己失去母亲时候的少。
她反手搂着郝邵阳,想给他安慰。
“那现在怎么样了?赵大叔已经入土为安了吗?”
“嗯。”郝邵阳点了点头:“我去了沧州,帮师父料理身后事,师父停灵三七二十一天,已经安葬了。”
怪不得他去了沧州,原来是给赵好义料理后事去了。
“逝者已逝,赵大叔一定不愿意见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你要振作起来,赵大叔虽然不在了,但是赵姑娘还在,她需要你的照顾。你打算怎么安置她?”
“我是快马加鞭回来的,师姐还在路上,估计明天上午能到。”
“别说师父是为了救我而死,就算不是,念着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我也不能坐视不理。师姐是我的姐姐,也是我的妹妹。师父不在了,我一定要好好照顾师姐。”
郝邵阳的情绪比刚才平静了不少,他擦干眼泪道:“祖母她老人家已经同意让师姐在侯府长住了。重阳,师姐在京城没有熟悉的人,除了我,只认识你一个,你会帮我照顾师姐的,对吗?”
郝邵阳是个性格直爽说一不二的性格,他对赵好义有愧疚,赵梦兰如今父母双亡,比自己还要可怜。自己再不济,还有伯祖母照顾,她今后却要寄人篱下。
顾重阳点头:“你放心好了,赵大叔是为救你而死,他是你的救命恩人,也是我的救命恩人。赵姑娘是他唯一的女儿,我一定尽我所能的照顾赵姑娘。”
郝邵阳动容地握了握她的手:“我就知道你跟我的心是一样的。”
第二天,二人在临江侯府门口接赵梦兰。
短短一个月未见,赵梦兰瘦了很多,原本小麦色健康的肌肤也变得苍白,她穿着孝衣,神色哀戚,平添了几分柔弱的娇媚。可就算是如此,她眉宇间的骄傲与刚毅还是一望就能看见。
在见到顾重阳的那一瞬间,她愣了一下,好似没想到顾重阳会来。也不过是片刻的功夫,她的神色又恢复如常。
安置了赵梦兰之后,三人对坐说话。
赵梦兰精神还好,就是消沉了很多,不怎么说话。
郝邵阳就给顾重阳使了一个眼色。
顾重阳会意,劝解道:“赵姑娘,死者不能复生,活着的人更应该好好活着,这样才能安慰赵大叔在天之灵。”
赵梦兰抬头看了顾重阳一眼,见她与郝邵阳坐在一起,俊男美女说不出来的般配,就扯出一个笑容:“多谢顾小姐劝慰,你说的我都懂,只是事情临到自己身上,一时难以释怀。我长这么大,一直都是我爹爹照顾我,如今他去了,我只是不习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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