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看着左前方冲天的火光和倭寇的船只,心中暗恨不已,如今燕秦既有内乱,又有外敌,竟连海境也不得安宁,这倭人也想趁乱由海入江来打劫一番。
她举起单筒镜再看过去,见秦军红色的服色在一团团黑色的倭人中竟是星星点点,越来越少,若是再这样下去,只怕等不到靖江城里再派出援军,这海港就要被倭寇攻占了去。
采薇再不迟疑,立刻传令道:“武雄,你立刻去找几个水性好的弟兄悄悄的游过去,先将倭寇的船底凿沉,我记得咱们造的水底龙王炮还有几个,全都给倭寇用上,先弄沉了他们的船,断了他们火力,然后咱们再两路包抄过去。传令下去,定要将这些倭寇全灭,绝不能让他们占了靖江府。”
红娘子看着武雄精神抖擞地跃到旁的船上去传令,不由皱眉道:“我说殿下啊,你当真要再和这倭寇打上一场?你就不怕咱们露了行踪?”
“怕,可便是再怕,也得跟倭寇打上这一场。自从十几年前戚、俞二位将军打退了倭寇之后,倭人虽仍是偶尔会再来我海境骚扰劫掠,但大都是在海上烧杀抢掠,并不怎么敢上岸,偶一为之,也不过出动上百十名贼寇抢上一票便赶紧撒走。”
“像今夜这般,一下子出动两、三千倭寇,且还在船上带了火炮趁夜偷袭,动用如此多的人力、物力,只怕这些倭寇并不是想简单的烧杀抢掠一番就走。我怕他们是狼子野心,趁着我国中内忧外患,也想趁乱来分一杯羹。”
“他们选择靖江府来偷袭,便是看中了靖江的地利之便,三面环水,一面与江阴隔江相望,一面与泰兴相通,进可攻,退可守,于他们而言,实是再好不过的战略要地。若他们能以靖江为据点,再多派些倭人来,别说松江、苏州、常州这三处州府,只怕就连镇江府他们都能沿江而上,攻而占之。”
“如今单只一个鞑子就已经极难对付了,万不可再多一个外患。是以,就算咱们得冒些风险,也得跟倭寇打上这一仗,防患于未然,绝不能让他们生出些妄想来。”
所以,她才会下定决心,便是此举会暴露自己这支队伍,会让自己见到秦斐的时间再晚上几个时辰甚至是几天,她也要下达作战的命令,因为,这一仗非打不可。
可她没想到的是,为了保住靖江不落入倭寇之手,她付出的代价远比她之前以为的要大的多。
就在她手下的人将倭寇的船只尽毁,且和靖江守军联手渐渐占了上风,已将倭寇围成一处,眼见再斗上半个时辰,便能将他们全歼时,那倭人的首领突然将他携带上岸的一个小型火炮的炮口对准了采薇所乘之船,连发三弹。
前两弹虽打得偏了,但第三弹却正击中船舷,船身剧震之下,将所有人都晃得站立不稳。采薇见甘橘给晃得眼看就要跌下船去,忙伸手拉了她一把,哪知甘橘下坠之力实是太大,不等红娘子奔过来拽住她二人,她已被甘橘带着一道落入水中。
等红娘子奔到船边,暗夜沉沉、风急浪高,哪还看得到她二人的影子。她只恨自己不会水,不能立时跳下去救人,急忙命船上会水之人赶紧下水去救临川王殿下。
可那七、八个人跳下水找寻了半天,却是一无所获,竟不知他二人被这入海口处的江水冲到了何处。
当采薇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二十多天之后。
她本以为自己已无生理,不想再睁开眼时,看到的竟不是地府景象,仍是人间的琼屋玉宇,床边还有一个她的好丫鬟甘橘。
甘橘一见她醒了,就哭了出来,“姑娘,你总算是醒了,要不是为了救我,您也不会跟我一道掉到海里头去,若是您当真有个三长两短,不用殿下把我碎尸万断,我自己就先把自己了断了……”
采薇很想安慰她两句,奈何喉咙痛得跟火烧一样,只得唤道:“水,水……”
等她喝了半杯水,嗓子不再那么难过,便问甘橘,“咱们这是在哪儿?”
她见这屋子的家具陈设,并非寻常人家,且布置的极是雅致,只道是个书香人家,却万想不到这里竟是礼部侍郎钱牧斋位于镇海老家的府邸。
原来那晚她和甘橘一道落海之后,因为入海口水急浪涌,立时便被水底的一股湍流给冲了出去。幸而她和甘橘都是会水的,先还能挣扎着在水里浮沉,时不时的露出头来换口气儿。等到后来力气用得尽了,便只能昏昏沉沉地随波逐流,最后一个巨浪打来,便没了意识。
听甘橘说了,这才知道她二人竟是被水流给冲到了苏州府的镇海卫的地界,被海边儿上一户打渔的渔民夫妇所救。
她二人本来都是戴着人皮面具的,采薇因为之前曾落过一回海弄丢过脸上的人皮面具,这回眼见在海中越飘越远,获救无望,便急忙将脸上的面具取下来藏入怀中的暗囊里。她本想将甘橘脸上的面具也取下来替她收着,哪知一个浪打过来,她一个拿捏不稳,那面周师爷的黑丑面具便在海里消失无踪了。
因此,那渔民夫妇一见到她二人的真容,真真儿是惊为天人,觉得是海中仙女下凡。
那渔婆有两个儿子,因为家贫,至今还没娶上媳妇,此时见海里面捞上来两个大姑娘,且一个比一个生得好看,觉得这是海神娘娘特地送给她的两个儿媳妇,乐得合不拢嘴。便精心照料她二人,打算等她们醒了,就立刻让儿子娶了她两个,也算是让她们报了这救命之恩。
☆、第236章
饶是采薇一向淡定从容,听到这里,也不禁有些后怕,忙问甘橘后来如何。
“幸好我和姑娘因为在海里泡了一晚上,虽被救了起来,却双双发起了高热,高烧不退,那家人也没钱给咱们请医抓药,随便采了些草药熬成水喂给咱们,见半点儿效用也没有,反倒病得越发厉害,怕咱们死在他们家里不吉利,便把咱们又给扔到了海滩边儿上。”
“那咱们又是怎么到的这里?”
“钱夫人有一个贴身丫鬟,她老家恰好就在那处小渔村,因她母亲重病,求钱夫人给她几天假回家看望,她去海边礁石上捡海蛎子时恰好见咱们躺在海滩上。在金陵城中她是见过咱们的,知道姑娘您的身份,便赶紧喊了她兄弟把咱们抬到她家里好生照料着,又给钱夫人送了信,然后咱们就被钱夫人亲自接到这钱府里来了。”
采薇先前一听这里是钱牧斋的府邸,便猜到她们能到这里,多半是因为刚嫁给钱牧斋做了继室夫人的柳如诗的缘故。
她和柳如诗、李湘君二人在金陵时虽只相处了三日,彼此却都有一种相见恨晚之感,三人姐妹相称聊的极是投契。后来她二人分别嫁了给钱牧斋和候朝宗,采薇又忙着帮秦斐料理各项事务,彼此间就少了来往,不意今番竟是得她之救。
甘橘继续道:“钱夫人把咱们接了回来,请医问药,照料的极是精心,因我只是受了些海水的寒气,服了药之后没几天烧便退了。姑娘却是不但受了寒,因为泡了海水,您臂上未愈的箭伤又发作起来,一直高热不退。那大夫说是您先前太过劳心费神,过于耗费心力,煎熬心血,因此这病要好得慢些,可眼见二十多天都过去了,您还是昏迷不醒,奴婢简直担心死了……”
甘橘说着说着,又忍不住啜泣起来。
采薇一听她竟病了二十多天,人事不知,也不知如今外头情势如何,心下大是不安。忙命甘橘去跟柳如诗说上一声,就说她醒了,想跟钱夫人谢过救命之恩。
不过片刻,柳如诗便如一阵风般奔了进来,手上还捧着一个极精巧的食盒。
她见采薇斜靠在床头,虽容色苍白憔悴,却仍是眼含微笑地看着着她,不由眼眶一红,哽咽道:“王妃妹妹,如诗万想不到他日再见,竟会是这般情景。”
采薇朝她眨眨眼,笑道:“只要你我还能再见,便已是幸事。我还要多谢姐姐活命之恩,若不是姐姐同你那位丫鬟相救,只怕我此时早已魂归地府了。”
柳如诗坐到她床边,握着她手,面有惭色道:“王妃妹妹快别这么说,当日在金陵城中,鞑子还未到城下,我们就先不告而别,仓惶而逃。我夫身为朝廷命官,实在是有愧于朝廷。我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不得已而从之,但临走之时迫于夫命,只言片语也不曾告于王妃妹妹就不辞而别,实在是有负妹妹之前待我的一片情意。”
原来当日扬州被围之后,鞑子虽还未打到金陵,但金陵城中已有不少官员贪生怕死之际脚底摸油,溜之大吉。反正当时施道邻已不在金陵,临川王又病倒在床,人事不知,颇有些官员自恃无人管束,争先恐后的收拾细软带着家人离开金陵,半句交待的话都没有,能像钱牧斋这样好歹还在屋子里留下封因病告老回乡的辞官信,那都还算是有点良心的了。
其实这些官员的动向采薇当时都是知道的,仇五还曾问她是否要将那些官员抓回来,她却摇了摇头。与其让这些毫无斗志的国之禄蠧留在金陵城里,到时候添乱,还不如随他们去,省得他们到时候再干出什么通敌卖国、开门献城的恶事儿来。
采薇将左手覆在她手背上,语音微弱道:“自家姐妹,何必说这些,难道我还能不知道你们的苦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