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答应一声,朗声说道:“其实方才我一进来这舱中,就觉得有些不妥,虽说你们这船从外头看起来不过是海上常见的渔船,但你们却并不是真正的渔民,若要装样子只在舱外放上几筐鱼虾海鲜就够了,怎么在船舱里却还放了这么几大篓。明知今日会有谈买卖的贵客上船,也不怕这满船舱的鱼腥味熏坏了客人?”
“第二,我们东家想谈的海上买卖一向都是和郑三舵主书信往来商量的,在明知郑三舵主对我家主人,对此事都更熟悉的情形下,却突然将他派出去办另一件急事,难道这急事余二舵主就不能去办吗?实在是不合常理”
“我再留心一打量这船舱,更是发现好几处蹊跷的地方,这舱中原先应该一共有五把木椅才对,可是如今却只摆了四张出来,更让人奇怪的是于总舵主所坐的那张椅子竟然和这船舱中其它的椅子没什么区别,都是普通的杨木椅子,这如何能显出总舵主的身份地位呢?”
“等我又看到你鞋帮上那一点红色时,我便知道了为何你们要在这船舱里特意多放上这两筐鱼,因为你们要用这鱼的腥气来遮盖另一种腥气——血腥气!只怕于总舵主原来的那张坐椅上沾了些血迹,这才不方便再出现在人前。虽然你们尽力抹去了在这船舱中打斗过的痕迹和血迹,但百密一疏,到底在你鞋上还是溅上了一点红色的血迹。”
采薇长叹一口气道:“若是我所料不错的话,只怕于总舵主和郑三舵主已遭了你们的毒手,就在我们上船之前,只不知他们是伤还是死?”
那灰衣汉子干笑两声,“就凭这船舱里的几筐鱼和我鞋子上的一点红,你就推断说我们总舵主出了事?何老板,我看您这位管事怕是脑子有些不大好使吧,竟然凭空生出这些臆测来,真是让我等大开眼界啊!那不知何老板又是凭什么认定我才是海鹰会的二当家?”
手下一个管事已然有如此见微知着地眼力,不知这个何老板又能看出些什么来。他正等着何老板也说出个一二三四五来,哪知人家鄙视了他一眼,只说了两个字就把他打发了。
“猜的!”
“何老板就不怕猜错了吗?”
“错了就错了呗,反正连你们总舵主我都得罪了,又何况你这么一个小喽啰,直接一剑杀了了事。只是余二舵主,你既然连手刃当家大哥这种事都有胆子做出来,怎么没胆子在一个外人跟前承认你的身份呢?”
他看着灰衣汉子,忽然笑道:“其实这海鹰会到底谁是当家老大,和我又没有半点关系,我只是一个生意人,只关心到底谁能和我做成这笔买卖?”
“哈哈哈哈!”那灰衣汉子突然仰天长笑了几声,“看来何老板果然眼力非常,不是寻常人物!就冲何老板这份眼力,咱们便坐下来好生商谈一下这笔买卖如何?”
哪知先前口口声声说只想谈生意的何老板忽然又换了一副口吻,置疑道:“余二舵主为了这头把交椅的位子,对自己的结义大哥都能狠得下手去捅刀子,这等的不忠不义,背信弃义,让本公子怎么放心和你谈买卖呢?若是也被你给卖了呢?”
他话说得如此讥讽,余海面上却连一丝羞惭之色也没有,“何老板既然是生意人,自然就该明白‘在商言商’,只要你我之间有共同的利益,我又怎么会背弃自己的利益呢?”
秦斐点点头,“这话说得倒也是!”但他手中的剑仍是稳稳地架在余海的脖子上。
余海心知这人是个厉害角色,略一沉吟,说道:“其实何老板能同我合作才是您的运气,若是您仍旧同我们先总舵主来谈这桩买卖的话,虽然谈起来愉快,但等船一出海,您可就笑不出来了,因为您只会赔得血本无归!”
“哦——!那若是和你合作呢?”
“只要龙王爷不兴风作浪,十次出海我就能保证次次满载而归,让您财源广进,不会有半点损失!”
“不知余二舵主哪来的这种自信?”
“如今东海一带倭人势大,我们这些私运的船只能逃得过官府的查禁,但却往往躲不过倭人的海盗,若是运气不好被他们碰上了,往往连人带货统统被他们给劫夺了去。老实说,就因为这些倭人海盗,我们海鹰会近来的海上买卖十停中赔了五六停,已经快做不下去了。”
“偏偏于总舵主又不肯向倭人低头,答应他们开出的条件,所以你就干脆杀了他,打算和倭人合作。”
“不错,其实倭人开出的条件也并不是不能接受,不过每次海运抽出三成的利来给他们就是了,虽然每次少了三成的利,但总比满船的货物全被他们劫夺了去,血本无归的好!”
“我们跟倭人为敌的这几年,大大小小打了一共有几十回,折损了一半的船只人手,若是再这样不识时务下去,只怕我们海鹰会的全部家当都得赔光。可无论我怎么三番五次地苦劝于大哥,他始终不肯答应给倭人三成的抽红,我实在是不愿眼看着我们一手建起来的海鹰会就此消亡,这才逼不得已做了这对不起于大哥的事。”
秦斐眉尖一挑,忽然叹了一口气,“余老二,你又没跟我说实话,若你当真三番五次不停地苦劝过于总舵主,他又何至于在收到我对他的提醒之后,反对我解释说你只跟他提过一次同倭人合作之事,见你反对便再也没提,仍同以前一样对他忠心耿耿,是以他才会仍是对你信任有加,不疑有他,枉我再三提醒他小心留意,他却还是把自己的一条命丢在了你的手上。”
余海神色一沉,眼中一抹厉色转瞬即逝,他强笑道:“听何老板这口气,到底是想给我们前总舵主报仇呢,还是想做成海上将来的大买卖,好多赚些银子?”
秦斐抖了抖剑尖,笑道:“本公子既然是个生意人,自然是更在乎赚钱了。只是——,一下子要分三成给倭人,实在是让人肉痛啊!不如劳烦余大当家再去跟他们商量商量,看能不能减到二成或是一成?”
余海也哈哈大笑道:“若是能一成也不给他们,岂不是更好!”
一时两人相视而笑,何老板身上的杀气也尽皆消散。他右手微微一动,似是要将架在余海脖子上的剑给收回去,看得舱中海鹰会的其余帮众都松了一口气。
然而余海却仍提着精神,半点也不敢放松,果然脖颈处一抹刺痛传来,他正想着我命休矣,忽听“砰”地一声,众人只觉船身猛然一晃,全都被晃得东倒西歪,好几个人摔倒在地。
这样的剧震之下,纵然秦斐持剑的手再稳,到底还是偏了那么几寸,而余海就抓住这瞬间的破绽,一缩脑袋,身子往下一蹲,躲掉了那架在他脖子上的利剑。
原来这余二当家也是心思敏锐之人,身手也了得。他知道自己好容易才等到的机会只有这一瞬,若是往左右方向躲闪,定然快不过颈边的利剑,干脆往下一躲,虽被剑刃刮掉了好大一块皮,到底没有伤及大的血脉。
等秦斐稳住身形,剑风再追过来的时候,他已在船板上滚了几滚,一路滚到了舱门口,方直身捂着鲜血淋漓的脖子大叫道:“快把这两个人给我活捉了!”
☆、第一百八十五回
秦斐见一击不中,刷刷刷几剑逼退冲上来的几个喽啰,左手拎起一张椅子朝般舱右侧用力掷出,硬生生将那极其结实的舱壁给撞了一个大洞出来。
还不等众人回过神来,他略一弯腰,袍袖微卷,将摔倒在地的采薇抱在怀里,纵身一跃,如穿林燕子一般轻轻巧巧地就从那破洞口给飞了出去,落在舱外的船板上。
采薇四下一看,这才明白为何方才船身会有那样猛烈的震动,原来这船本就离边上那一处似猫耳般的礁石极近,想来多半是那余海虽被秦斐制住了,却仍是用了某种法子发暗号给舱外之人,只怕就是他那一阵大笑声,让这些喽啰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偷偷起了锚,舵手再猛地一转舵,正好就将船身撞在了那处礁石上,震得大家都东倒西歪,让那余海见机逃脱。
秦斐正想撮唇而呼,命仇五把自家那艘船赶紧开过来,好接应他们,就见那船早已掉转船头朝这边驶来,两船相距已不过五、六丈。
他心头一喜,一手揽着采薇,右手将那霜影软剑信手而挥,将围上来的数名海鹰会帮众逼退到一边,不朝离己船更近的船头行去,倒反朝船尾走去。
余海猜出他用意,生怕他两剑下去,将船舵给毁了,急忙大声喊道:“渔网阵!”
采薇只见一张渔网兜头落下,还没等她担心呢,就被秦斐唰唰唰几剑给削得七零八落。却有一块碎网正好落在采薇头上,她拿掉之时才发现这渔网竟不是普通麻线所做,里面竟还混有细软的铁丝,想不到秦斐这柄软剑竟是把削铁如泥的宝剑!
这渔网虽困不住他们,但被这么一阻,秦斐正想挥剑去削那船舵时,一把鬼头刀已从半身砍至,秦斐只得回剑格档。
余海哪敢和他手中这把削铁如泥的宝剑硬碰硬,挥刀上挑,改刺他面门,一时二人刀来剑往,斗在一起。
采薇虽不懂武学,但谁强谁弱还是能看得出来的,她见这余二舵主虽不敢和秦斐兵刃相碰,但此人刀法却实在了得,不过片刻功夫,竟已逼得秦斐左支右绌、连连后退,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