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帮汉朝开国皇帝打下江山的淮阴王韩信,曾言若他领兵宜多多益善,连百万之众,战必胜、攻必取,可谓是一代人杰。可他贫贱之时,因势单力孤,一样要忍□□之辱。想那淮阴王一介能建功立业的男子尚且如此,何况你一个被困于后宅的孤女?”
“但若你做了颖川王妃,有了一定的身份地位和相应的扶助,再加上你的聪慧才智,便可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父亲是不想你嫁入皇家,身陷这一团乱泥之中,可是你自已的意愿呢?”
“我知道你不是一般的女子,你心里对这世上诸多不平之事都极为不甘,盼着有朝一日能涤旧生新,改了那些不合理的规矩礼法,是也不是?”
采薇被沈太妃说中她心底所愿,只得默默点头。
沈太妃这才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说道:“若我不是知道你有这个心愿,我也不会冒着被你看做和你那外祖母一样人的风险来跟你提这事儿了。这世道虽然夫为妻纲、男尊女卑,女人们不能建功立业,也不能入朝为官。可再卑下的女子,如果嫁得好,再能母凭子贵,不但身为帝妻更能身为帝母,那一样能左右天下大势。”
“远有天顺皇后让大秦强盛了数十年,国富民强、八方来朝,近则也有宫里那位孙太后,若不是靠了她的身份地位,那孙家怎么会有那么多人身居高位,以权谋私、买官卖官,强取豪夺、大肆侵地,弄得这大秦朝吏治腐败、民不聊生,国运一日比一日衰败。”
“可假若这身为帝母之人如天顺皇后一样有雄才大略,只要不像她那样急近,再用对了法子,不但可以让大秦国富民强,更可以让我们女子不再只是受困于那一方狭小的后院之中!”
采薇当年读史书时,但凡关于天顺皇后的所有传记,无论正史野史都反复看了不下十数遍。她一面深为这位后宫传奇女子所挣得的一片广阔天地而惊叹佩服,一面又深恨那些记录史书的史官竟罔顾史实,只因为这位皇后种种不守妇道养面首的出格之举,又太过急于提高女子的地位,不但在正史中将其功绩一笔带过,还大肆出言诬蔑她,将她贬为祸乱朝堂的一代妖后,让采薇气愤不已。
对于天顺皇后逝后,女子的地位一落千丈,反被压迫的更惨更是扼腕不已。她也曾幻想过假若她是天顺皇后,她会如何做法好让女子的地位不是因一人一时而得到那么短暂的提高,而是能够无论何人当政,女子们都不必再受那许多的束缚与桎梏。
而现在颖川王太妃就将这一个将幻想变成现实的机会摆在了她面前。若是麟德帝始终没有子嗣,那颖川王或许会继承大统,那他的王妃,或许就会如沈太妃所言,身为帝妻,帝母,然后……
沈太妃见采薇半天沉吟不语,便道:“薇儿,这是件大事,倒也不用急于这一时就做出决断,你不妨再细想上两三日,若你不情愿的话,表姑绝不会逼你,我会把你接到王府去住再另给你寻一户好人家。”
“为何要将我接到王府去住呢?此时正是殿下选妃的风口浪尖上,万一再有人传出些话来……”采薇有些不解。
太妃叹道:“你到底是个年轻姑娘家,不晓得这后宅中的有些龌龊事儿,我接了你出去是怕这府里有些人起了那坏心思。我虽明面上能压着她们不许给你随意婚配,可却保不住她们背地里用那阴毒法子谋算你的名声,逼得你到时候不得不嫁,真到了那个地步,便是我也无计可施了。”
采薇不由在心里感念太妃心思之细,简直是将所有可能的危机全都想到了前头,若非如此,也不能保得她和颖川王这么些年的平安吧!
虽然太妃来看她也是为提亲而来,只不过看中的不是她那一笔丰厚的嫁妆,而是她本人的聪明见识。但太妃此举却远不如她外祖母等人强逼的拉郎配令她寒心,是以她心里对此倒并没有太多的反感。
或许是因为太妃话说得明白通透,为何看中了她,做了颖川王妃有何不好的,又有何好处,全都跟她分说得一清二楚,也并不以恩相挟,用长辈的身份相逼,而是将一切摆在她面前,让她自行抉择。
可这到底是人生大事,她就是再果决也一时难下决断,便朝沈太妃盈盈一拜道:“薇儿多谢表姑厚爱,还请表姑容我再想上两天,到时候……”
“三日后,我会命温嬷嬷带些补品来看你,到时候她身上还会带上一对玉镯,若你愿意做我的儿媳,来和表姑同甘共苦,便跟温嬷嬷问一句‘表姑答应给我的镯子呢?’她便会把镯子给你,就当是我们颖川王府当年给你的信物。”
“若是你不愿意,便只字不提这镯子的事儿就是了。三日后,我等你的信儿!”
沈太妃说完,便起身要走,采薇忽然道:“表姑,我还有一事不明,却不知该问不该问?”
“便是你做不成我儿媳妇,也别跟我见外,想问什么直接问吧!”沈太妃笑着重又坐回椅中。
采薇见太妃这等爽朗,便问出了这几个月来她心底一直都有的一个疑问,“正月初一那天,七皇子在含元殿上闹的那一出,到底是巧合还是……”
孙太后既然知道七皇子是个傻子,那为了她母子的利益定是要千方百计的将这个消息藏着掖着,怕被朝臣们知道才是。这也是为什么自打七皇子满月之后便再没让他在朝臣面前露过面儿,连开蒙的师傅都没请过,将七皇子是傻子这一秘密严守了五年,硬是没漏出一丝风儿来。
不对,应该还是有人知道了这个秘密,这才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让那被孙太后严密守着的七皇子跑到了含元殿上,在文武百官,四方来使面前出了个大丑,傻相毕露。
而这一举动最直接的后果就是孙太后终于被满朝大臣们逼着同意给颖川、临川两位郡王选妃大婚。该不会那七皇子的事儿同这两位殿下有关?
沈太妃有些好笑地看着她道:“你该不会以为是我和旻儿设计了这一出吧?我们母子俩可没这么大的能耐。”
“我也想知道究竟是何人竟能有这样的神通,他这法子虽妙,但出手的时机还是有些太早了,其实等得越久,对我们越有利些,可那人却想现在就把这摊水给搅混。我真不知道这幕后之人心里头到底是怎么想的?”
采薇见沈太妃方才的话里仍是对国事极为关心,可见她仍是心系家国,并不像她平日所显出来的那样诸事不理,只管念佛养生,照顾儿子。且她话里隐约露出来些意思,似乎颖川王也并不是一点势力没有,任人揉捏的藩王,便以为这事儿或许同她母子有关,可既然太妃说没有,那多半就不是她所为,可若不是颖川王府设计的,那又会是谁做下的呢?
会是那另一位郡王吗?
☆、第一百零四回
自沈太妃去后,采薇借口身子不适,足不出户的在屋子里闷了两天,想着她该何去何从。
沈太妃也来跟她提亲这事儿,她没告诉别人,只先告诉了杜嬷嬷知道,想让她帮着参详一二。
可杜嬷嬷也不过是陪着她把同皇家结亲的种种优劣之处又细数了一遍,也不敢劝她是答应的好还是不答应的好,最后还是得她自己来拿主意。
到了第三天,她奶娘见自家姑娘一连在屋子里闷了三天,生怕闷坏了她,硬是劝她好歹出去走动走动,别老呆在屋子里。
采薇实在忍不了她奶娘的唠叨,便选在傍晚时分出了秋棠院,带了香橙和甘橘往后园去走走。
她原以为这时候快到了用膳的时候,园中应是没什么人的,不想刚走到假山旁,就看见一个人影中蹲在一株柳树下,她正想转身走开,那人却忽然回了一下头,待看到她,眼中一亮,脱口便唤了一声,“周表妹!”
被他这样一喊,采薇只得立住脚步,微福了福身子,“三表哥好!”
赵宜铭见采薇跟他行礼,这才忙醒过神来,赶紧立起身来,拍拍手上的泥土,手忙脚乱的作揖跟采薇还礼。
采薇见是他,并不想在这里多呆,便道:“快到用膳的时候了,我先回去了,三表哥也快些回去用膳吧!”
赵宜铭见她要走,忙道:“薇妹妹,你还记得雪球吗?它从昨儿起就不吃不喝,今儿早上我起来看时,它已没了气息。我正把它葬在这树下,不想妹妹就过来了,想来妹妹也是它曾经的主人,正好来送它这最后一程。”
采薇一听雪球死了,心中也是一阵难过,那只白猫她养了有一年,极是喜欢。她重新回到这府里之后,因为要同赵宜铭避嫌,便是有时想起雪球儿,也不好去看它,不想往后是再也见不到那活泼可爱的小猫儿了。
采薇便走到那株柳树下,看着树下那一个微微鼓起的小土包,双手合什,在心里替它默念了几句经文,也算是希望它能超度往生。
赵宜铭站在原地,动都不敢动一下,这三年来,他的周表妹还是头一次立在离他如此之近的地方,他和她之间竟只有五步远,他甚至能嗅到她身上隐隐传来的幽香……
他的一双眼睛不由自主的就朝采薇那边看过去,天色虽然已经有些暗下来,可他却觉得采薇的容颜在他眼中是那样的明亮耀眼,他甚至都能看清她闭着的眼角那微微翘起的一根一根的眼睫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