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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啷’一声,青花缠枝的茶盏子在地上滚了几滚,里面褐色的茶水泼溅出来,沾湿了花开富贵的毯子,张老夫人身子晃了晃:“你说什么?殿下出事儿了?”
镇国公张廷跃忙上前几步扶住她;“娘您稍安勿躁,先听儿子细说。”他皱眉立在当场:“先是头一桩,前几日我看殿下突发了失魂症,本已觉得蹊跷,近来宁王又频频动作,先是各处拉拢大臣,又把自己的几个闺女送出去联姻,儿子这才觉得不妥。”
张老夫人随着前任镇国公官场沉浮多年,见过许多大风大浪,此时神色已经沉静了下来,只是内心仍是焦灼:“那殿下呢?殿下现在如何了?”
提起这个,张廷跃的脸色又是一沉:“殿下...现在称病回了东宫,连我想见也被人拦下了。”他狠狠地用手一擂案几,桌上的茶盏茶壶齐跳了几下:“薛元现在把守着皇宫内外,除了守灵的时候,其他时候根本进不得宫,便是进去了也不得随意走动。”他面沉如水:“我隐约听到消息,说薛元今天早上在东宫发作了一场,要把东宫上下的人手换个干净,连太子詹事府的人都被锁拿了不少,如今剩下的都不敢冒头!”
张老夫人面色也跟着一变:“你是说...东厂那边也起了旁的心思,他们也想争雄?”
张廷跃冷着脸点点头:“只怕是了,薛元救下殿下,未必就是存了什么好心。”
张老夫人用力拄了拄龙头拐杖,眼眶微湿:“皇后命不好早去了,本以为这孩子至少能一生顺遂,没想到也是这般多舛。”
张廷跃忙劝慰了她几句,又肃容道:“儿子打算晌午进宫,看能不能见见殿下,好歹现在知道她现下如何了。”他忽然又叹道:“咱们家这几年看着煊赫,但实际也就是面子上的风光,兵权军.权早就卸了,若是换做当年,又何必这么畏首畏尾?”
张老夫人正要点头,忽然稍间的帘子一动,一个丽装妇人冲了出来,一下子跪倒在张老夫人脚下,哀哀哭道:“娘,您可不能让大伯去啊。”她用帕子捂着脸干嚎:“薛元那是什么人?天字头一号的佞臣,常言道,宁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若是无事倒也罢了,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儿,那咱们一家老小的前程怎么办?”
☆、第14章
张老夫人勃然道:“没规矩的东西,我不是让你先退下了吗?!你哪里学的这些鸡零狗碎的行当,竟还背着人偷听,以为老二不在家我便拿你没法子了吗?!”
张廷跃也满面不悦:“老二媳妇,你是大家出身,也该知道非礼勿听的道理,怎么会做出如此没有规矩之事?”
来人是张家二房的夫人,她满脸委屈的跪在地上:“儿媳娘家人送了些信阳毛尖过来,儿媳想着您好这一口,便准备给您送过来,不留神听了几耳朵,并非有意偷听的。”
她往前膝行了几步,跪在地上连连叩首:“娘,大伯,儿媳知道您心疼皇后,心疼殿下,可您想想,若是大伯这一去开罪了薛元,您亲生的孙子孙女怎么办?如今他权倾朝野,万一动了什么歹念,几个孩子的前程不就毁了!”
张廷跃表情一滞,开口驳斥道:“妇人之见,难道就由着那起子佞臣摆弄殿下不成?”
张二夫人满脸委屈,却不敢跟大伯顶嘴,张老夫人这时候却微闭了眼,却忽然张开眼道:“老二媳妇说的也有些道理,咱们得给张家留些余地。”张廷跃心里一急,正要开口,就见她摆了摆手,眼神猛地凌厉起来:“你不去,我去。”
她挺直了脊背站起来:“你身为镇国公不好随意进宫,我一个妇道人家,又是做外祖的,去探望生了病的外孙女,难道他还能硬拦着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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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元坐在大堂上首,用碗盖压着浮茶沫子,轻轻啜了一口,大堂里站着一溜儿才入宫的小火者,最后面甚至还有几个模样清秀的宫女,这些孩子都十三四水,用或畏惧或讨好的目光看着他,谁不知道这位是随便跺跺脚,大齐朝都要抖三抖的人物,若是被他瞧上了,实在是天大的福分。
薛元一眼扫过去,对着一边的孙贺年皱眉道:“就这些了,没别的了?”
孙贺年苦着脸呵腰道:“回督主的话,今年进来的就这些,剩下的都是些歪瓜裂枣,怕是要污了您的眼。”
薛元本来不喜欢这种半大孩子,觉得闹腾又难调.教,但前几日看见姜佑机灵玲珑,便也想带一个在身边,权作逗乐解闷,可惜看了好几拨人都不称意,都缺了些机敏,模样也不够漂亮顺眼,先有了珠玉在前,旁的人自然也就成了土鸡瓦狗。
孙贺年身子往前探了探,有些暧昧笑道:“督主,这些宫女儿都是今年进来的,模样最拔尖,性子最温顺的一拨,您看看有没有喜欢的,若是看中了哪个,带回府去也不妨事儿。”
薛元放下茶盏,拢着袖子没言声,孙贺年一看就知道今儿是又不成了,便挥手赶羊似的把人赶下去,正想再说几句,就听有人在檐外报:“督主,张家老夫人穿戴了全幅的诰命披挂,说是要进宫求见太子。”
薛元动了下眼睫,慢慢地道:“让她去吧,就说是我准的。”
孙贺年吓了一跳:“督主,您,您这就准了?”
他回首看了看墙上的一溜东厂厂公的画像,忽然转了话风道:“宁王那里怎么样了?”
孙贺年脸色变了变,低声道:“那也不是个简单的,求见您几次都被挡了回来,如今竟然另寻了路子走。”
薛元负手看着画像:“他只干了两件事,头一件是捏造了谣言,说殿下不是正宫嫡出,不是张皇后所出,甚至不是孝宗的亲生闺女,第二桩是请了‘祥瑞’,听说京外的河里捞出个百年的老龟,上面刻得就是夔泽天下四个字,他的名讳里有个‘夔’字,这不是明摆着说他是皇帝命吗?”
他转头看着院墙外伸进来一枝的梅花:“打蛇打七寸,这位宁王好厉害的手段,头一桩事儿证明了殿下血统不正,不配当皇上,紧接着第二件事就指明了他才是真命天子,这两件事儿凑一块,一下子抓住了命门。”
孙贺年瞠大了眼,又垂头想了想:“督主,您既然想拿皇上当幌子,好自己掌权,那宁王便是咱们的头号对头,咱们...”他做了个划拉脖子的手势:“要不要先下手为强?”
薛元仰唇:“急什么,不是有张家打头阵,若是姜佑真的出了岔子,首当其冲的就是国舅家,你看这张老夫人不是先急着进宫了吗,让他们先试试水深,咱们再一网收拾干净了。”
孙贺年叹服道:“还是您高明,那咱们现在什么都不做,就等着两边出招?”
薛元出了屋子,细白的手指抚过伸进镂空扇窗的一枝梅花,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把这花摘下了给殿下送去吧,女孩子总归是喜欢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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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佑错愕地看着眼前仪态端庄的老妇人,然后扑到她怀里叫道:“外祖母...”
张老夫人也红了眼眶,却还是按着规矩退后几步,弯腰行礼道:“殿下。”
姜佑一把扶她起来,一扭头却看见跟在她身后的张东岚,不由得更为诧异:“东岚表哥,你怎么也进来了?”
张东岚挠头笑了笑:“爹说皇帝大行,又有佞臣作乱,便让我跟着进宫开解开解你。”其实是他自己硬缠着来见姜佑,两人没差几个月,又是从小玩到大,情分倒比几个家里嫡亲的兄弟姐妹还深厚些。
他上前仔仔细细瞧着,又拉着她的手打量一圈:“你瘦了不少,人瞧着也没精神了,近来可有好好吃饭?”她本来就和张东岚相似,现在两边的婴儿肥退了,瞧着就更像了,真跟一母同胞的亲兄妹似的,张东岚正要称奇一番,就被张老夫人拍了他一下:“没规矩,还不快行礼!”
张东岚躬身地行了个礼,张老夫人上前几步,似乎想握住她的手,但又硬是忍住了,这情形也顾不得寒暄,她深吸一口气,抬眼看着姜佑:“殿下,如今薛厂公...真的起了大逆不道的心思?”
姜佑抿着唇点了点头,神色有些茫然无措:“不光是他,连七皇叔也...父皇一去,好些人都不一样了。”
张老夫人叹息道:“果然...”她一手搭在姜佑肩上,:“殿下,东正他爹和李大人昨日连夜商议一番,老身进宫来就是想告诉您,如今当务之急是除掉宁王,他图谋的是皇位,必对您存了毒害的心思。薛元那里...”她神色似乎有些艰难,但还是斟酌着开口“东厂势大,您不妨先虚以委蛇一番,保全自个儿才是上策。”
张老夫人心里却不免酸楚,这孩子千娇万宠养到这么大,如今却要向个奴才低头,当真是难为了。她又抚了抚姜佑的鬓发,柔声哄道:“好殿下,有你舅父和几个太傅在,必然能保您无恙,您别怕。”
姜佑一脸憋闷,垂头不言语,忽然抱住张老夫人的胳膊:“外祖母,你告诉我,如今外面到底是怎么个情势?”
张老夫人微微语塞,如今朝中百官明知道姜佑被禁足,却碍于薛元的威势,无人敢出声,而宁王那边素有贤王之名,又连出了两个奇招,俨然众望所归,这些让她怎么跟姜佑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