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玲珑在西营里挣扎两年,累计战功,也爬升到教头之位。正当他思忖着该怎样再升一级,应对萧政的差使时,萧政已讨获太后欢心,以侍卫之身带兵东征西战,屡建奇功,被晋升为王侯。
萧政在辽国外的异族心中及宋人耳里,都留有血腥暴虐之名,从那时起,萧玲珑就兴起了外逃之心。
萧政先一步,提来了萧玲珑,日夜严加管束,教导他兵法、武功,逼他生活习惯同化。
萧玲珑怎会顺意服从,萧政在鞭笞惩罚之外,再加上一条喂药的手段,紧紧掐住了萧玲珑的命运咽喉。他对萧玲珑清楚地说:“我不是逼你做第二个萧政,而是教你怎样生存。万一有一天萧政这个人死了,你还能顶我的缺,继续活在人前,承受功名富贵,撑住萧家的门面。”他看着萧玲珑若有所思的眼睛,冰冷说道:“因此,你必须要学会怎样做萧政。”
萧玲珑抗争不了命运时,只能向萧政低头。
萧政攀升极快,入了枢密院做指挥使,掌握到了军权。
萧玲珑经过多年浸淫,终于学会了怎样做萧政,只是在内心深处,仍埋藏了一抹良善,使得他见到伤痕累累的简苍饱受欺辱时,爆发了本性来,故意松开监禁放她逃走。
牵扯到简苍的隐秘,萧玲珑便不再讲了,对窗外聆听的三人说道:“我与萧政之间的牵连很特殊,像是并蒂而生的常棣花,彼此相依,又各发华枝,折了任意一枝,都不足以断根本。”
冷双成一针见血。“你对他敬畏和遵从,他对你倚重和赏识,都少不了对方的扶持。”
萧玲珑淡淡加上一条:“即使起纷争,都不会想到要对方的命,除非是真的被惹恼了,事情没有回旋余地。”
冷双成暗想,玲珑两次说过相同的话,都透露出萧政地位在他心中不可撼动之意。要对付萧政,真需从长计议。
她趁机说了说儒州铁剑山以北,萧政发兵追讨辽使被刺一责。
萧玲珑倦怠地闭上了眼睛,斜靠在榻上说道:“他既发兵,就会惊扰到铁剑门,我的解药可不好采到了。”
冷双成默认道理。随即又说:“世子府全部注意力被牵引过去,难以分出兵力追击我们,随后的行程应是安全的。”
萧玲珑在一抹光照下昏昏入睡,说出的言语却是清晰的。“你为我辛苦多次,还背弃了世子府,偏要装作无事一样来照料我,让我心痛。这次就由我自己出面解决问题吧。”
冷双成忙道:“我既应你承诺,自然一肩力担到底,谈不上辛苦。”
萧玲珑已决定了:“我去找萧政讨要解药,你护送简苍出儒州。若出了纰漏,我还能在暗处帮你一把。”
入睡之前,他先告别。“诸位保重,日后有缘再见。”
第50章 爱恨
午后,萧玲珑迎着阳光走了出去,脚步不缓不急,有似闲庭信步。他的背影越走越远,黑袍上洒满了金碎的光芒,直至融入丛树中再也看不见了,躲在屋檐转角处的简苍才回头轻轻一叹,满眼忧戚,说道:“初一还不知道吧,二公子一回去,就会袭爵做侯爷。到那时,他就真正变成第二个萧政了。”
她解释道,萧政以太后所赐之名“萧飞洬”领兵征战,获取勋爵,有意将家父的爵名落在萧玲珑头上,炮制出一家两候的荣誉。
冷双成微微沉吟,答道:“二公子做王侯,获得尊荣,能逃脱萧政的掌控,不乏是一条上好的归路。”
简苍摇头:“他之所以出逃,就是为了摆脱傀儡命运,如今这么走回去,再见他时,恐怕就不是先前我们识得的萧玲珑了。”
冷双成淡淡道:“我知道,但作为旁者,我也不便插手干预他的决定。”
简苍默叹一声,认同其理。木迦南走过来说:“妹子心慈,只想救人于水火之中,但为兄需点醒你,再见他们萧氏兄弟,要避远些,不可重蹈覆辙。”
简苍的容貌如凋零的花朵,逐渐萎靡了下去,只低头嗯了一声。
木迦南堪堪提醒她一句后,便持重行礼,坐回树下看书,如禅定,清风入怀,不乱衣襟。冷双成听觉话中有话,只微微一笑,适宜地不再接话。
简苍进屋收拾衣装,心绪拥堵难以舒缓,频频皱眉,几近垂泪。
冷双成路过,从窗口递进一束清霍的干花,说道:“送给你。”
简苍站起接过花束,问道:“什么花,很香呢。”
“荆棘花,生于陋处,美而多刺,可抗拒严寒。”
简苍缓缓一笑:“谢谢初一,我会谨记你的赠予,学它努力抗争下去。”
冷双成以话寓意目的已达,转身离去。简苍将花束装入布袋中,塞进了包袱里。她走去院里翻晒药材,不见冷双成身影,询问木迦南,未得结果。
小半个时辰后,冷双成匆匆走进院门,身形虽急,言语倒是温和。“即刻启程,此地不宜久留。”
简苍抓住了手帕,说道:“难道是侯爷寻来了?”
冷双成回道:“我去山顶观望,发觉山外十里处,有烟尘飘荡。以二公子离去的时辰来推算,应是他一显身后,就被侯爷的哨鹰捕捉到了动静,又让饲鹰的军队推算到了来处。为绝后患,我们应马上动身。”
简苍二话不说,进屋挽起大包小包,直直夺门而走。木迦南收起书卷,闲淡跟在后,驾起了马车。冷双成登车之后,默然思索着,黑鹰军为何能在儒州北线以外的地方长驱直入,难道是秋叶布置的防线失守了么?
论及这种可能,她又摇摇头,自行否认了。
简苍关切地问:“初一在担心什么呢?”
冷双成抬头温和一笑:“或许是我想多了,待去了边境,便会知晓结果,简姑娘勿要顾念。”
走到山林前,冷双成吩咐弃了马车,骑马前行,便于隐藏行踪。套车之马只有两匹,木迦南肚占一匹,冷双成扶着简苍共骑。
简苍伸手探了探,没找到落手的地方,轻声问道:“初一,我可抱着你么?”
冷双成回道:“仓促之途,无需顾虑礼节。”
简苍不客气地抱住了冷双成的腰,将整个身子伏在她后背上,缓解了紧张劲头。林道曲折,冷双成不便催动马匹疾行,也免去了简苍的颠簸之苦。简苍在后许久不闻声音,良久才说了一句:“不知为何,我跟着初一,总觉得心里稳妥些。”
冷双成微微一笑,未应声。简苍又说:“初一似乎懂得很多本领……又体贴人……胡语……胡语应该也是懂的吧?”
“简姑娘到底想说什么?”
“我装死出逃那晚,侯爷曾来看过我,对我说了一句话,‘多契米贡才达,乌里塔坡’,我听不懂意思,极担心他要加害于我,就紧闭着眼一动不敢动。后来侯爷被唤走,我才能顺利逃脱——就是不知这句话暗藏什么玄机。”
冷双成眼皮一跳,过后如常说道:“无多大玄机,只是侯爷向你表露殷勤之意。”
简苍半晌没了声音,只推着冷双成的腰,示意她加快骑程,早些逃离辽军的搜捕,连话语终是何意也不再问了。
冷双成却有意要探寻到萧政的隐秘,哪怕是私情,便徐徐说道:“‘即使你是荆棘,我也将你采在手里。’”
简苍闷声问:“什么?”
“侯爷的话意。”
简苍听懂了,摆头不愿听进耳里去,涩声道:“我若为荆棘,便长在他够不着的悬崖峭壁上,让他来采,摔断他手脚,再也不去搭救——”
冷双成暗想,这句恨话,大概就是先生提及过的“覆辙”旧训。她适宜沉默,没再刺探什么。简苍在冷风中咬唇一刻,最终还是向冷双成揭开了往事之痛。
“我的家乡在辽宋境外的北边,终年覆盖积雪,长着厚厚的冰层。在冰原的西南处,有一块回暖地带,族人便搬迁到这里,依山修建了一座巨大的砾石城。我在城里快活长大,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离开它。”
“萧政走过乌干湖,来到城前捕白熊,又饿又冷,一头栽进冰水里去。阿母见他是出家人,唤我一起捞起他,将他拖回了家里。我记得那天下着大雪,他全身上下冻得乌紫紫的,捂了一夜才回过气。醒来后,他饿得手脚无力,还是劈了一车的柴,感谢我家的救命之情。”
“阿母问他怎么走到了冰原上,他说是为了化缘,阿母听了后更加可怜他,就唤他留了下来。他在我家住了半年,时常朝北走,去探查更远的地势。后来我才知道,他想打仗征地,给自己找更多的屯兵地盘,就把辽国四周都走遍了。”
“萧政在三年后带兵攻进了砾石城,杀了族长和抵抗的族兵,将我族上下万余人尽数驱逐去了北边冰原,我们乌尔特族发轫的地方。那一仗,萧政动用了十万兵力和弩车,杀得我族惨败,我至今还记得,族人的血流进乌干湖的情景。我拉着阿母,冒着风雪朝北走,却又被他阻断了下来。随后,我与其他的工匠一起被抓进辽营,供他们奴役。”
“我没有一天不想杀了萧政,趁他来找我的几次,我都要拼尽全力毒害他,挖陷阱、放暗箭、倒水银、藏烙铁……只要是能想到的办法,我全部使出来了,可他只受了两次重伤,又命大活了过来。再朝后,他就开始毒打我,不准我反抗,还不准我逃跑。我有一次被打得昏死过去,醒来时就被安插了一个王妃的名头,身边还有看守的女官。我问女官原因,她回答说是侯爷的意思,为了保护我不被抓出去做官奴,只能与我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