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碎碎念,话未说完,阿沐一头却扎进了扶苏的臂下,他回头,扶苏不知什么时候也对着阿沐张开了双臂,他抖着斗篷,示意少年可以到他怀下一起取暖,舅舅沉了脸色,可阿沐却缩在斗篷里面,满足地抱住了双膝。
她才不在意什么男女有别,几乎和扶苏紧紧挨了一起,两个人一人拽了斗篷的一边,挡住了些许冷风。
男人回眸,少年在旁缩手缩脚,显得略微娇小。
他的目光从她的脸上扫过,发现这姑娘还没有耳洞,她一只手抓着斗篷,指尖略白。
从见到她开始,他就知道,能让韩湘子养大的孩子,不能一般,却没想到,是个姑娘。
还是个和他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小姑娘。
外面雨声渐歇,才小了些。
扶苏挑开窗帘,目光幽远:“不知道是我先回去,还是我死在回赵路上的消息先回去。”
阿沐嗯了声:“我更好奇殿下的替身,还能活多久,”她紧紧挨着他取暖,到底还叹了口气:“在殿下面前,是不是人只分两种,有用的和没用的。”
男人勾唇,坦然地看着她:“嗯,对。”
阿沐诧异于他的坦率,回头看着他:“殿下倒是实诚。”
他笑,突然解开了斗篷的带子,整个都披在了她的肩头给她裹严实了:“不过女人的话,另当别论。”
阿沐从小在芙蓉里长大,男人说的情话什么样的没听过,扶苏这些话在她心底根本荡不起一点水花,她只嗤笑一声,低头掩饰住了自己的不屑。
当即冷场,扶苏学着她的模样也抱起了双膝来:“怎么,不相信吗?”
阿沐伸指在鞋上画着圈圈:“嗯。”
外面雨声越来越小,男人低眸看着她的发顶,别开了眼去:“出生在帝王之家,从小就必须知道,人只分有用和没有用的,想要什么东西,就必须拿同等东西交换才有机会,不争取就什么都没有,包括性命,你不相信我也很正常。只不过你不应该怀疑我和你的渊源,我自幼丧母,虽有太子之位,却早被孤立,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才那么一大点,你母亲抱着你,你瞪着大眼睛还吮着手指,我一逗你,还伸手要打我,呵呵……”
原本阿沐也并没在意他说什么,可到了后面,竟然听他提及了母亲,当即抬起了头来:“你说我娘抱着我?那我能有多大?”
他想了想,比划了一下:“这么高?你母亲就是个特别特别的女人,也是她告诉我男人和女人不一样,世上的女孩儿都是水做的,本该捧在掌心的。”
阿沐眼巴巴地看着他:“我娘长什么样子?”
记忆当中母亲的容貌都已经记不清了,她抿唇,一脸的向往。
扶苏笑笑:“等有空画个她的画像给你。”
可能是因为提起了她娘,使得两个人无形当中又近了些,大雨过去的也快,泥泞的路上都是积水,只偶有被风吹落的雨点掉在水坑当中,起了水波点点。沐静初早出去赶车了,进了小村庄,雨一停立即就有跑出来玩的小孩子了,三三两两的男人们出来修路。
马车就停在路边,沐静初下车问路,不多一会儿直接往南去了。
他找了村里比较富裕的一家,敞快给了银子,说要留宿一夜,乡下人都特别淳朴,痛痛快快地给收拾了屋子,让他们进去歇着。阿沐跟在扶苏身后,背着包袱,这就进了农家院子。战乱以后,老百姓的日子十分艰苦,家中也没什么招待客人的,拿了红薯来给他们。两排瓦房,还有几间草屋,让他们住在后院的厢房里,算是尽心尽力招待了。
日落西山,沐静初换了干爽的衣服,帮着主人家劈了些木头。
厢房都是大连炕,这个时候再讲究排场也没有那条件了,扶苏洗了脸,自己动手剥起了红薯。火塘烧起了火,阿沐坐在小马扎上面,跟着来烧火的汉子说着话。
她将自己为数不多的银子挑几块小的都给了他:“不知大哥可听说这附近有个叫做巧姐的姑娘,她娘应该早走了,一个爹爹是个秀才,听说在十几里外的镇上教书,不知道还在不在这里了?”
男人欢天喜地地收下了银子,低头想了想,一把将手里的秸秆都送了火塘当中去:“你打听她干什么,她们家早没人了。”
一提及这个人,他竟然认识,阿沐心里欢喜,当即笑了:“以前受过他们恩惠,年头久了不知道她们过得好不好?”
他奇怪地看着她:“你能多大,看着也就十五六,巧姐和她爹早死了二十来年了,就是我也是小时候才知道有这么个事,都多少年了,记不太清了,反正死得挺惨,估计现在坟头都得平了。”
阿沐怔住,半晌也没说出话来。
再回屋里,什么也吃不下了。
平时赶路累极,都是倒头就睡,今日住在火炕上面,暖暖的,却也睡不着了。
阿沐挨着扶苏,枕着双臂,就看着梁顶,眨着眼睛不知道想些什么。
男人侧身面对着她躺着,也我无眠。
半夜又下起雨来,滴答地滴水声从屋檐上滴落,只听见舅舅浅浅的呼吸声偶尔响起一声鼾。
扶苏此时长发尽散,被褥和她挨得很近:“怎么还不睡?”
阿沐抿唇:“我受人之托,如果来得及,一定要到这浒苔来看看她女儿,平时只当她是抛夫弃女,现在才知道她女儿和丈夫早死了二十年了,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桌子上面的烛火跳着火花,扶苏伸手撩起她耳边的碎发,给她掖了她耳后面去:“这个简单,明日去他父女坟上烧炷香。”
阿沐的长发也在脸边,她仰着脸,只觉眼角酸涩:“殿下,自古以来小胳膊都拧不过大腿,我明白容娘想和我说什么了,天下之大,总有不尽人意的事情发生,什么事不是一定能成的时候,有可能只剩一堆白骨了。”
平时她总是笑,此时一下感伤起来,扶苏却是有些不习惯了:“说什么呢,不做怎么知道做不到?”
阿沐点头,这就翻身面对了他,她一脸正色,目光灼灼:“倘若有一日,我也死去了,那么殿下能不能帮我做一件事?”
男人嗯了声,闭上了眼睛:“什么事?”
阿沐长长地叹了口气:“沐王府誓死追随殿下,可如果我不在了,殿下替我照顾我阿姐。”
他蓦然睁开双眼,看着她目光复杂:“姐妹之情,兄弟之情,真能如此地步?”
姐妹之情,兄弟之情,人世间总有说不清的羁绊促使人们深情。
阿沐心一动,忽然想起了一个人来。
当时,他也用那样怀疑的目光看着她,可别人她不知道,只她的心上,唯有阿姐。
阿沐笑:“有朝一日身先死,阿沐别无所求。”
她的脸上,还似有稚气,但是提起阿姐了眼底全是温柔,扶苏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这才郑重点头。
他说:“好。”
第70章
坟头上都是杂草,阿沐亲手给拔了去,又将父女二人都快平了的坟包重新翻了翻,她一个人在荒山上面忙活了一天,才收拾立正,给巧姐她们烧了许多纸钱,也和她说起了容娘。雨后的天气很清凉,上天保佑也没有大风,天黑之前才下了山。
一夜无话,在这小村庄又留宿了一宿。
次日一早,沐静初饮了马,三人上车,这就离开了浒苔。
阿沐在东家那得到了一个礼物,老大娘送他件薄棉的夹袄,乐呵呵穿了身上。
她最后上车,在马车驶离浒苔的时候,跟收留他们的大哥摆手告别,等人都转身回去了,她才钻进了车厢当中去。扶苏的双膝上盖着毯子,阿沐坐了他的对面,一摸兜还发现里面有两个核桃。
她笑笑,拿在掌心来回滚动着。
可能是她笑眼看起来,是那样的愉悦,当真令人嫉妒,男人对着她伸出手来:“给我。”
阿沐送他一个大白眼:“很明显,这是大娘给我的。”
扶苏勾唇:“交换,你给我这个,我给你一个好东西。”
阿沐这就将核桃放在了他的掌心,然后对着他伸出手去:“什么好东西,给我看看。”
男人低头,来回搓动着两个核桃,他新奇地搓了好半天,心情大好。
阿沐只不耐烦:“什么东西要给我,快点拿来。”
扶苏单手入怀,很快拿出一张折着的宣纸来,他轻轻放在她的手上,期待地看着她:“看看是不是好东西。”
阿沐坐直身体,打开一看,顿时怔住了。
纸上美人回眸,女人五官精致,寥寥几笔就勾画出她的容貌,她一手还在腰间,上面别着她最喜欢的长剑。她低头看着,难忍酸涩,半晌才仰起脸来,泪珠就在眼底滚动着,阿沐生怕掉落下来,狠狠瞪着双眼:“殿下故意气我?这画得是谁,和我有什么关系。”
扶苏仔细收起了那两个核桃,一本正经地看着她:“你真是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她的样子?”
他不说还好些,阿沐低眸,轻轻抚过画中女子的眉眼:“别告诉我你画得是我娘,她当年可是赵国第一美人,这人并无她半分的神韵,差得远呢!”
男人笑:“穷乡僻壤的,能找根笔勾画出大体模样就不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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