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转眼即过,入八月之后,一场大雨过去,京城上下只觉得天气舒爽了不少,然而前些日子因为逃兵一案又重新让人瞩目的宁王却是病倒了。
明华看着床上躺着脸色苍白的人,不由抿了抿唇,又看了一眼正在把脉的御医,几次欲言又止。
宁王不时无意识咳嗽两声,纵然昏迷不醒也是眉头紧皱,可见身处病中,多有难受。
终于,诊脉的御医松手把宁王的手重新放回了锦被之下。明华见状连忙上前两步,一双手紧紧捏着帕子,忍不住问了一句:“苏御医,王爷他……他如何?”
“只是旧伤复发,累及肺腑,加之发热这才昏迷不醒的。王妃不用担心,待下官开了药,吃上一剂,晚间定然能够醒过来的。”苏御医笑着道:“只是昨夜暴雨突至,王爷淋了雨,虽然当时喝了姜汤驱寒,只他比常人体虚,如此作用并不大……”他说得絮絮叨叨,若是旁人定然觉得啰嗦,只明华反而觉得这般心中更是安定一些,一旁不断点头,似乎恨不得把苏御医所说的每一句话都给记下来。
等红樱塞了荷包送苏御医出门,她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入内室看着床上躺着的人已经睁开了双眼,这才忍不住横了一眼过去,想了想还是压低声音道:“王爷这般装病,实在是用心良苦,倒是不怕被宫中御医看出端倪来!”
宁王脸上浮现一丝笑容,只从锦被之下伸出手偷偷捏了捏明华的手指,低声道:“久病成良医,我自然知道如何能够瞒过御医的。只是委屈王妃帮我圆谎,实在是罪过。”
明华轻轻呸了他一声,转而也忍不住露出笑容,道:“我虽有些慌乱,却也觉得有意思。只是与王爷一同做了这贼夫妻,不知道究竟能够骗过几人!”
“父皇根本就不在意我病情如何,想来只有得空才会听苏御医提一提。倒是齐王兄和魏王兄,怕是格外关心。”宁王缓缓道,又低声咳嗽了两声。明华端了药茶给他,片刻之后就听到宁王又道:“关心则乱,他们定然会上当的。”
毕竟,苏御医不是任何人的人,不会为他说谎,也不会为旁人说谎。
“如此以来,我病重,这案子就又要拖延下去了。”宁王说着唇角勾起,略带嘲讽,“可是,唯一不妙的是我已经把秦莫送回来的八百里加急的书信和证据递到了父皇的案头,徐大将军中毒一事已经无法再瞒下去了。之前我倒是没有想到齐王兄和魏王兄会这般齐心,竟然志同道合想要把徐大将军中毒一事给抹平了。”
他说着略微停顿了会儿,等到呼吸均匀,这才又摇头苦笑:“那一日魏王府宴饮,我还以为已经说动了魏王趁胜追击呢。却没有想到,他竟然如此稳妥,竟然愿意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明华安静听着宁王不疾不徐的说话,只见他目光幽深,片刻之后才接着道:“看来,晋王在魏王的眼中,还是有些分量的……若不是秦莫他们连夜赶路,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的话,只怕这件事情的证据还真的烟消云散了呢。”
“说起来,徐大将军当初病得那般严重,竟然就没有怀疑过是有人给他下毒吗?”明华只觉得心惊,而宁王却是低声笑了两下,又掩唇咳嗽,等到呼吸平顺才道:“他是驻守一方的大将,哪怕不如岳父那般是科举出身的儒将,也定然粗中有细,事关性命如何会没有起疑心?不然,秦莫他们才到了不过几日,如何能够查的这般清楚。”
明华一愣,转而明白过来。“那些东西,是徐大将军早就准备好的了?”
“徐大将军一心为国,当时南岭以外南景虎视眈眈,他九死一生,若是再彻查中毒一事,南岭边城定然不稳,会给南景国趁虚而入的机会……”他说着又是咳嗽了几声,昨夜一场大雨,他虽然未曾如外人所知道的那般淋了个湿透,却也沾染了那氤氲的湿气,只觉得喉咙不时发痒。
可怜徐泽渊为国、为家考虑,此事生生压下了六年有余,若不是那几个逃兵重新揭开了当年的事情,谁又会想到他病得蹊跷,要为他彻查此事呢?
甚至,若非接手此案的人是他,只怕也会有人顺应齐王或者是魏王的意思,纵然看出端倪也会压下去的。不见那龙椅之上的九五之尊,其实也是抱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想法吗?
明华明白这其中的关系,想了想才道:“王爷这般病了,皇上会不会就此换人主理此事?”
第31章 隐瞒
明华有此疑问,自然不是无的放矢。
逃兵一案宁王虽然未曾明面上与皇上顶着干,可是如今事情牵扯到了给朝中大将下毒,齐王和楚王都不得干净,甚至隐隐牵扯进了魏王,皇上如何会乐意看着事情如此发展下去?
“父皇倒是想这样做,只可惜,徐家如何会答应?”宁王眼神中的嘲讽愈加明显,“吴家岂会答应?埋骨北疆的陈耳家中上下岂会答应?这朝中上下,又有多少将领会答应呢?”
埋骨边陲的千万将士如何会答应?
徐家并非显赫世家,以徐泽渊扬名周朝才算是立下根基。因此,徐泽渊看似风光无限的大将军,这些年来也算是一直小心行事了。京城之中权贵、世家、清流盘根错节,岂是一个大将军的名头就能够肆意行事的?
以林矍为例,他这位岳父可以称之为儒将,出身世家,年轻时建功立业且在关键时刻急流勇退,方才成为如今当朝权贵。而徐泽渊与林矍不同,他则是一条道走到了黑。虽然比之富贵荣华,徐家不显,然而若论军中的威望,林矍、吴成豪、陈耳、张瑜源四人皆不能与徐泽渊相比。
徐泽渊是真真正正固守了南岭一辈子,底下儿孙、旁支也都是自己争气这才有了如今的地位。此事若是就此被压下去不提,只怕会寒了周朝数十万将士的心。
事到如今这个地步,皇上已经是骑虎难下了。后续事态如何发展,已经不是他一人说得算了。
宁王缓缓舒了一口气,平息下心中的不平,眼中光芒大胜。
当初,皇上把此事交由他来处理,怕是如论如何也预料不到如今的结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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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京城最热闹的一场戏莫过于临州逃兵一案中,已经无可翻身的萧家在宁王病重修养的这段时间,竟然跑去大理寺一口咬出了当时也在岭南的隋家二老爷,如今在兵部任正三品侍郎的隋崛。
宁王如今在兵部任的是侍郎协理一职,顶得是齐王的缺,恰好就在隋崛的手下做事。如今他主审此案,倒是让不少人都松了一口气。
“若是旁的协理,只怕就要被隋家压制了,不过宁王殿下嘛,本就是军伍出身,又有着王爷的身份在,只怕不会受隋崛掣肘,定然要追究个清楚明白的。”
齐王府中,前院花厅之中摆宴。此时说话的正是齐王右手侧的一名年约五十、留有短须的男人。他唇角带着矜持地笑意:“当年之事萧家不过是贪图功劳、谎报军功的罪名。若是平时,定然也算是大罪一桩。只如今,隋家谋害朝廷一品要员,还是在战时的一品要员……与他们相比,这罪名实在不算什么了。”
“事情没有这么简单。”齐王脸上并没有笑意,看了一眼说话的男人,沉声道:“周郑,你是刑部侍郎,监管过多少的案子,难道真的天真的以为事实最终都会大白于天下吗?想要给隋家定罪,可没有那么容易。”
他眉头紧皱,并没有太过于的志得意满。这样的沉稳让另外一边的秦王露出了一丝笑容。
“四弟说的没错,隋家这些天的动作可不小,只我这边就查出来不少的端倪。”秦王看了一眼一旁沉默不语的萧青峰,“萧国公,你可要想清楚了,这罪名要是你替隋崛担着的话,隋家可不见得会千恩万谢。”
秦王面容阴冷,被毁了的左半边脸露出一个狰狞的假笑。萧青峰唇角抽动了下,这才道:“我已经安排好了。”
“事实上,这些我都不在意。”齐王用事情就这样的语气说:“萧国公,我只问你一句。六年前,徐泽渊中毒一事,真的与萧家全无关系吗?”只有知道了这些,他才能够进行下面的计划。
萧青峰愣了一下,半响都没有说话。
齐王见状神色冰冷,沉声道:“若再如同之前那般隐瞒于我,国公就不要怪我这个女婿不为岳家出力了!那么大一桩案子,我竟然知道的比老三和老六都晚。若非如此,又如何会让他们占了上峰,此时只能苦苦应对!”
萧青峰神色微变,心中既恼火齐王这个女婿说话不留情面,又明白此时并非斤斤计较的时候。他皱眉道:“我素来疼爱萧黎,他在南岭死的冤枉,当时极怒之下自然是想要让徐泽渊偿命的……”
“我明白了。”齐王吐了一口气,缓缓点头。这原本就是他早已经预料到的。隋家不干净,萧家也不见得就与徐泽渊中毒一事全无关系。至于萧青峰当时为何对徐泽渊动手,已经不重要了。如今他们既然已经把事情分说清楚,接下来的举措反而好办了。
他与秦王对视了一眼,这才露出一个志得意满笑容,轻声道:“二哥,一切都有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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