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建仪道:“这些并不是什么稀奇难得的珍贵之物,都是些普普通通的东西,想怀真必然也是吃腻了的,怕是看不到眼里去,只不过我来的仓促,也没什么准备的,还请二表哥别见笑,只看在我疼侄女的一点小心意上。”
应兰风见他面容尚稚嫩,然而话说的动听婉转,表情亦诚然恳切,不由暗暗诧异,便一笑道:“何必,都是亲戚,大可不用这样客套。”
两人落座,郭建仪道:“我家跟府上本来交好,又属亲眷,本该多亲近才是,府内的姑母年前还说叫我母亲过去住两天……只我母亲身子不好,就耽搁了,我早也听闻二表哥之名,恨不得早些相见,没想到阴差阳错,初次相见竟是在这样的情形下,惭愧。”
应兰风越发吃惊,这郭建仪年纪虽小,但口齿伶俐,其中老成心思,比一个阅历丰富的中年人尚且不换,再端详他的言行举止,一派大家之风,心底便有几分赞赏之意,道:“建仪,不必多礼,只是你这番匆忙远道而来,可是为了你叔叔的事?只是这件事却是难办的,一来之前我并没认出是小表舅,故而一点儿周旋的余地都没有,二来人证物证都是全了,我虽是有心……唉……你晚来了一步。”
“真是为此,还请二表哥别怪我初见失礼,”郭建仪听他主动提起郭继祖,便即刻站立,继续说道:“二表哥有心便好,我听说目下尚未宣判,那便是还有转圜,何况本案系两方斗殴,本就是双方有责,我叔叔是失手打伤,并不是有心夺人性命,且并未手持武器,按照刑律,并不至于就直接判了死罪……二表哥以为呢?”
应兰风听到这里,便又沉吟:“这个……然而对方一口咬定……”
郭建仪道:“我们出面跟他们家商量,多赔些银子,且看看他们会不会松口……”
李贤淑听了应兰风说起跟郭建仪会面情形,不觉诧异,便道:“只听你说起这位小表弟的言语,若不知他的年纪,必然以为是个老成持重的人了,啧啧,郭家竟有这么厉害的主儿!幸亏是年纪小,再大点那还了得?”
应兰风道:“可不是么?你看如今该如何是好?”
李贤淑道:“你又问我?我也正想跟你说呢!如今就不能顾忌抹不开情面,就算他是个哪吒转世,你也不能给说动了,总不能为了保别人的孩子,坏了自己的孩子。”
应兰风听这话头不对,便问缘故。李贤淑把应怀真方才做梦的情形说了,又道:“这种事件,本就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何况阿真年幼,好端端怎么做起这样古怪的梦来?且她又是大病刚好了一场的时候,不得不忌讳些。”
应兰风素来以应怀真为重,听了这话再无迟疑,道:“这话再对不过了,我即刻去辞了他就是。”
李贤淑仍叫招财跟着应兰风,自己便坐在屋内哄应怀真吃甜汤。那边应兰风复往前厅而去,还未到厅门,就见郭建仪正在厅内负手出神,听了声响便转过头来,很是眉目如画的一张脸,一看应兰风,双眸微微一亮,作揖唤道:“二表哥。”
应兰风一笑,招呼入内,略说了片刻,郭建仪叹道:“想咱们两府,本属亲近,家族间相互照应才是正经,我叔叔这番胡闹,我母亲也着恼病倒,又恨又忧的,这番多亏二表哥肯出力,不仅是救了我叔叔,更是救了我母亲了,回头二表哥述职回京,我们必然也是要到府上亲自相谢。”
应兰风心中咯噔一声,默默不语。郭建仪察言观色,仍是笑道:“表哥方才离开可是有事?对了,怀真侄女的病大好了么?我家也有几个老大夫,极为经验老道……”
应兰风咳嗽了声,道:“怀真已经大好了,放心无碍,只是……建仪你一路过来可曾听说,近来有铁骨御史之称的林沉舟大人在周边州县巡访?”
郭建仪道:“我也略有耳闻,但是二表哥之前烧杀巫汉求雨,救了万千百姓,政德极佳,远近驰名,林大人自也巡不到表哥头上。”
应兰风笑笑:“但林大人是有名的明察秋毫,恐怕稍有龃龉,便无法瞒过他的双眼去,你方才说咱们两府该多加照应,自然很是,然而若是在这个关头上我害在林大人手中,岂不是反拖累了两府?”
郭建仪听了,默然不语,心中猜疑:“方才二表哥明明已有松动之意,怎么去而复返,就忽然改了主意了?难道……”
他心中虽然犯疑,面上却并不露声色,反而点头道:“二表哥说的也有道理,我也不好再为难,只不过……只求二表哥再细细地审讯一遍,不求偏颇我叔叔,但求寻一线机会……又做的公平又可以救得性命就最好了。”
应兰风见他答应的如此容易,并不纠缠自己,便欣然答道:“这个自然。”郭建仪又求跟郭继祖见上一面,应兰风也应允了。
是夜无事,到了次日,自又要升堂问案,不料才着了官服往前行,外头报京城内有人来到,应兰风大惊,忙止步,传了人到花厅。
原来京内来的正是应公府的一位家人,所带的竟是应侯爷的亲笔信,竟是为了郭继祖之事,其中多有叫他周旋的意思,应兰风拿着信笺,震惊之余,很是为难。
正好郭建仪也来到,应兰风看着少年晶莹有光的双目,忽然明白为何他昨儿并不见怎么慌张,——多半是暗中早派人去京城求救了,故而父亲这封信才来的这样及时。
应兰风心中不快,便不做声,郭建仪却主动说道:“我看门口好像有京内来的马匹,莫非是京城来人了吗?”
应兰风哼了声,郭建仪微微一笑,道:“二表哥莫非以为是我暗中传信?这可是大大地误会了。”
应兰风听了这话,才又看他,郭建仪解释说:“早先哥哥出事的消息传了回去,我母亲便晕了过去,那时候我们皆不知道是在二表哥这里……母亲醒来后,只匆匆地叫人赶紧上京传信,指望公府里的姑母跟姑父他们能从中周旋,我也是往这里来的路上才知晓竟然是二表哥主审此案的。”
应兰风半信半疑,郭建仪叹息了声:“其实于我心里所愿,竟还是别人判这案的好,别人碍于应公府的颜面,十有八,九是会周全些,只是二表哥为人忠直,昨儿我听二表哥的意思就已经明了了……奈何如今,覆水难收,不过,我昨儿连夜叫人问过当日在场的几个人,有人说是那死者先向叔叔动手的……”
应兰风听了这话,盯着这少年看似单纯的面庞,当场的人证他都曾审问的差不多,都是说郭继祖先动的手……如今怎么会改?自然是郭建仪从中行事。
这样一个孩子,竟然有这般的手段,笑里藏刀密不透风,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果然是了不得。
应兰风无言可说,手中那封信也沉甸甸地,他起身回到内室,跟李贤淑相见,把信念给她听,李贤淑听了,也是一个默然,按照她的性子,本来要不管不顾,直接判死了事,然而既然府内差了手,更是侯爷亲自来信,那么就不能不多加考量。
毕竟,应兰风总不能一辈子都在此当知县,必定有回京的一日,既然回京,就跟应公府脱不了干系,那里毕竟是他的出身。
李贤淑思来想去,无奈道:“此事已经没了先机,少不得……就稍微周全些……”
应兰风道:“娘子也这么以为?”
李贤淑道:“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总不能就公然跟府内不合了。”
应兰风叹了口气:“那……你好好照顾真儿,我出去了。”
李贤淑道:“阿真跟张家小少爷一块儿后院玩呢,放心,一会儿我去看看。”应兰风便自去行事。
李贤淑正要出门,丫鬟吉祥气急败坏地跑了进来,道:“少奶奶,大事不好了,小姐不见了!”李贤淑一听,仿佛耳边惊雷炸响,整个人灵魂脱壳,平空里脚下有些打滑,颤声问道:“这是什么话!怎么不见了?”
吉祥双眼带泪,哭道:“先前还跟张家小少爷在花园玩,奴婢迟了一会儿去看,再没找到人,张家小少爷说她之前出后门了,已经派了进宝带了几个人去寻找……”
且说张珍一大早来找应怀真,正好应怀真也睡不着,两人在花园中玩耍。
应怀真心中挂念郭继祖一事,十分忐忑,前世她对应兰风的仕途上事从不关心,也不知他在泰州这地的时候风评是如何,断案又如何,然而有一件事是肯定的,前世郭继祖并没有死,因为以后他们在公府里照面过。
如今看来,他之所以没死,必然就是郭建仪从中行事无疑。
应怀真很有些苦恼,心中悄悄盘算下一步该怎么做,倘若应兰风真的被说服……她是不是真的要弄点什么出来吓一吓父亲才好?……想来有些头疼。
应怀真想的出神,张珍跑来,道:“妹妹,别站在风口里,留神吹的头疼。”一边说,一边伸手替她挡在额前,又挪动步子挡在风头处。
应怀真本满腹忧虑,见张珍如此,不由笑了起来,便问:“大元宝,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真是奇怪,前世有关张珍,她的记忆甚少,如果最后不是他又出现……恐怕应怀真很快会忘记她的人生中曾出现过这么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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