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真自在屋内,哪里能够睡得着?一会儿想到李霍,一会儿想到应兰风,一会儿想到小瑾儿……一会儿又想起唐毅……那愁肠百结,竟难形容。
暗暗地又哭了半晌,想到徐姥姥叮嘱的那些话,勉强收了泪。她知道眼睛哭的红肿不像,明儿还想要去探应兰风,怕给父亲看见了徒增伤心,又因哭了良久,只觉得头重发晕,于是便叫丫头打水进来洗漱。
谁知唤了两声儿,并不见人,才要起来,就见一个小丫头走了进来,笑说:“少奶奶唤人呢?”阖府之中愁云惨雾,这丫鬟倒是笑得喜庆,叫怀真一愣。
这一番怀真回应府,只带了夜雪笑荷两个,先前夜雪因受了风寒,故而在别院里养病,身边儿只笑荷跟着。
而偏偏应府之中,自从应兰风出事后,那些心怀不轨的小厮丫头们,便伺机行事,有的自回应公府去,有的生怕连累,也想法儿要脱身。
李贤淑知情,却也不为难他们。先前分家的时候,应公府也分了十几个奴才过来,自然良莠不齐,如今见他们生了异心,李贤淑便做主,那愿意回应公府的,尽数叫他们去,有那些不是家生子的,自拿了赎身银子后,就也发付了。
原本这应府中的人手就不算太多,这样一来,先去了一小半儿,剩下的那些人中,虽然也有感激李贤淑仁慈、敬慕应兰风为人的,可毕竟应兰风的罪名着实吓人,加上近来又不停地有些风声吹来,因此这些人自然也动摇了心志,渐渐地又去了一半。
一来二去,如今府中所用的人手,里里外外加起来也不过是几十人罢了。也幸亏进来门前冷落,来往人少,因此也不必那许多人伺候。
怀真虽回家来住,却也深知此意,加上李贤淑因内忧外患的竟卧床不起,很需要得力的人手照顾,故而怀真便把笑荷派了过去,自己房中只留了两个小丫头使唤罢了。
家中新添的这些丫头,怀真并不是全都认得的,见这小丫头眼生,也不以为意,道:“打水来。”
那小丫头却站在门口不动,只是望着怀真笑。怀真回头,见她这般,便道:“还站着做什么?”
却见小丫头走上前来,把她从头看到脚,道:“人人都说三少奶奶人物出色……把唐毅迷得颠三倒四,如今我看,也不过是如此罢了。”
怀真因哭了半宿,双眸红肿,云鬓微散,神情哀颓,听这话如此逾矩,不由皱眉道:“你瞎说什么?疯了不成?”
小丫头笑说:“我不过说实话罢了,害得我先前心心念念的……还以为是什么天人似的呢。”
怀真定睛看了她一会儿,叹道:“你果然是疯了,出去罢,这儿不必你伺候了。”
小丫头却并不走,反而在桌边上自自在在地坐了,又笑吟吟望着她说:“好不容易见着了,自是要多亲近亲近才好呢。”
怀真见状,便不发一言,只挪步往门口而行,谁知小丫头道:“少奶奶还是别紧着出去……我可不想对你动粗的。”
怀真原本看出这小丫头有些异样,便不动声色,想悄然出门叫人来,谁知竟给她看了出来。
怀真只不听,然而才又走了一步,就见眼前人影晃动,竟是这丫头极快地闪身挡在她跟前儿,向着她笑道:“少奶奶如何这样不听话?”
怀真心中暗惊,后退一步:“你是何人,想做什么?”
小丫头挑唇笑道:“唐毅大概不曾告诉你我的事儿……当初在新罗,他对我可是深情的很呢。”
怀真心头震动,道:“新罗?我不懂这话。”
小丫头道:“你不懂的只怕更多……比如,他当时是如何对我的……”在怀真身上瞄了会儿,抬手竟按过来。
怀真将她的手推开:“你做什么?”
小丫头手腕一抖,却闪电般将她的手儿握住,竟放在眼底看了会儿,道:“皮肉倒是生得甚好……这手儿也好……”她说着,便抬起自己的另一只手,道:“你瞧我的怎么样?”
怀真垂眸,却见她的那只手,有些软软地垂着,姿势古怪。小丫头笑道:“如何?这是三爷的杰作,差点儿就给我废了呢,如今天阴下雨的,还时常酸痛。”
怀真咬唇,待要挣开,小丫头猛地握紧,竟似铁钳压下来般,怀真忍不住痛呼了声,小丫头笑起来道:“如今我以其人之道,还在他最爱的女人身上,你觉着如何?”
怀真忍痛,放声叫道:“来人!”
小丫头抬手在她唇上捂住,低低道:“你想知道外面守夜的那丫头怎么样了么?”
这声音甚是冰冷恶毒,怀真本想不到到底如何,但是听了这一句,却情不自禁地毛骨悚然。
小丫头死死盯着她的双眸,狞笑道:“下一个敢踏进这房间的,也是同样的下场。你想想看,你要叫谁过来?”
怀真咽了口唾沫,果然紧闭双唇,不再出声。
小丫头笑道:“很乖。”缩手之时,手指却在她的唇上轻轻蹭过,眼中掠过一丝妒恨之意。
因怀真不再挣扎,也并不呼救,这女子便放开了握她的手,怀真后退,见手腕上两道明显的青痕,慢慢地肿了起来。
此刻这丫头便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仿佛饶有兴趣在打量室内各色物件儿,又说道:“我听说原本你们住在应公府的东院,自从分家别过后,应兰风便把你原先一应之物都也搬了过来,仍是如先前一样布置?”
怀真见她侃侃道来,如数家珍似的,并不答话。
这丫头自顾自说了会儿,目光一动,落在里头桌上的那架琴上……扫了眼笑道:“这种俗物……”走到跟前儿看了会儿,忽地拿起旁边那一本册子,翻开来看了两眼,目光一亮:“这是……唐毅的书?”
怀真见她拿的果然是昔日敏丽所送那本琴谱,心中很不喜欢她碰,便淡淡道:“又如何?”
小丫头捧着翻看了片刻,笑道:“我倒也听说,他珍藏有一架海月清辉……比这种俗物不知胜过几千万倍,怎么不给你用?想来也是不舍的。”
怀真道:“只要琴技了得,不必非得用什么珍奇至宝弹奏。”
小丫头嘲笑道:“好大的口气,莫非你的琴技了得?”
怀真不搭腔,眉宇中略有不屑之意,小丫头目光一沉,哼道:“既如此,你来给我弹奏一曲。让我瞧瞧看你到底有几分功力。”
怀真垂眸想了会子,果然走到琴桌之后,低头看着琴弦,因问道:“你还不曾说,你为什么要来找我,你又是何人?”
小丫头见她这般镇定,便又笑道:“谁让唐毅身边儿日夜有人跟着,我无法向他动手,自然便来找你了。”
怀真正起手欲弹,闻言道:“你为何要向三爷动手?”
小丫头道:“因为他是我们的心腹大患,当初我本该除掉他,怎奈……给他花言巧语的骗了,想必你也听过不少罢?他那张嘴里说出的话,真真儿的能把人迷……只可惜,着实的不识抬举……”原本笑得甚甜,说到最后却又咬牙切齿起来。
正说到这里,便听见一声琴韵悠扬,原来是怀真开始抚琴,小丫头凝视着她,怒意渐渐消退,复好整以暇地说道:“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今夜,你会替他死在我手上……”
她微微闭上眼睛,仿佛十分惬意,又道:“我已经在想他知道这消息后,会是何等表情……”
怀真徐徐抚琴,仿佛十分投入,并不在意她说什么,听到这里,才道:“你既然消息这般灵通,总该知道,我跟他已经和离了。从今儿开始,他跟我已经全无干系。”
小丫头蓦地笑了起来,仿佛听说最可笑之事,道:“哦,全无干系?先前我还见到他在唐府门口……当着那许多人的面儿亲你……”
说到最后两个字,语气转作阴沉,死死地盯着怀真,仿佛在端详如何杀死她才能泄掉心头之恨。
怀真头也不抬,只看着琴弦,道:“这又如何,倘若你知道三爷,就该明白他的为人,区区一个我对他而言,委实不算什么。”
小丫头道:“你于他而言到底算什么……也等你死后才知道。”说到这里,忽地笑道:“你弹得是十面埋伏?好……这会儿我倒是有些喜欢你了,死到临头还这样笃定自若,你竟不怕?”——她本以为怀真一个柔弱闺阁女子,被这般恐吓,自然会哭哭啼啼,惊怕不已,谁知竟是这般风范。
怀真温声说道:“我自然是不怕的,因我知道你们的图谋一定会落空,你虽不说你是谁,我却也知道,你必然是扶桑人了,处心积虑想陷害我爹爹,又想害三爷,无非是因三爷挡着你们的道儿,只可惜我也知道,不管你们如何跳梁,也无损他分毫,他那样的男子,绝不会为一个女人而动摇心志……所以,你们这些人所图的注定会一败涂地……而你……”
怀真说到这里,手指轻轻抚过琴弦,发出一连串令人战栗的琴音,而她抬眸,含笑看向美纱子道:“你这种货色,三爷怎么会瞧在眼里?你更是不必自取其辱了。”
美纱子原本气定神闲,看怀真的眼神之时,如同看着待宰羔羊,谁知听她一边儿抚琴,一边儿说出这些话来,她脸上的笑竟慢慢地僵住了,尤其是在怀真说“自取其辱”之时,那僵硬的笑意仿佛被人瞬间击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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