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唐转头看向凌景深,却见他也已经是湿透了,雨水从发端无声流下,浓黑的双眉皱着,脸色却更透出几许惨白来。
林沉舟冷道:“如今你们都不听我的话了?”
小唐才低头道:“恩师恕罪,只是,我又何尝不明白恩师乃是一片爱护之意,但、但……”
林沉舟冷笑了几声,说道:“但是你关心情切,便自乱阵脚,纵然叫你调动九城,把整个京城翻了个遍又能如何?你当我是因你任性妄为动怒,却不知我更恼你就算闹得如此大阵仗,毕竟也是白闹一场,竟全没有什么用!”
小唐愕然,跟凌景深对视一眼,便抬头看向林沉舟,却见林沉舟微微仰头,慢慢地吐了口气,才说道:“罢了,以后再说就是了……你且听好,方才我已经细审问了九门守城,从中午到黄昏之时,从西城门有一辆应公府的马车出城,当时下雨,守卫又见是公府的车马,便不曾拦阻。”
小唐见林沉舟放他一马,略松了口气,他心思转动甚快,闻言便道:“那倘若是贼人故布疑阵,马车出城只是为了诱敌之计,实则他藏身城中呢?”
林沉舟肩头狠狠一垂,无奈说道:“我知道你已经调动了大理寺的侦缉好手,只须让他们到西城门处查探一番,便知道我说的对不对。另外……城内只须叫京畿司跟刑部巡捕们出动就是,九城巡防那边,我已经派人止住,不然的话,明日早朝,那些言官们一个人一句,你便死无葬身之地了!”
小唐闻言,心中感激,低头道:“多谢恩师保全!”
林沉舟又道:“你不必入宫了,自去办事罢了,横竖已经都闹起来,我便去替你请旨。”
小唐知道林沉舟是一片好意:若是言官弹劾之类,便是林沉舟在他身前挡住了。这也是林沉舟息事宁人保他前途的苦心,小唐越发感激,便点头称是。
林沉舟又道:“对了,让景深也跟着去吧,你们齐心协力,好生把人找回来。”
凌景深正要求此事,闻言也忙拱手领命,林沉舟才看了两人一眼,调转马头自去了。
背后,小唐同凌景深双双起身,彼此对视一眼,小唐道:“小绝怎么会在车上?”
凌景深道:“我已经问过了,下午时候他在唐府那边做客,大概是随着怀真一并乘车回来的。”
小唐又问道:“你可知道是何人动手了?”
凌景深听了这句,牙关咬紧,嘴角的肌肉也随之抽了抽,脸色微微有些狰狞,道:“我怎会不知,这才是叫我最担心的。”
小唐疑惑看他,凌景深道:“你也知道先前我是管刑部大牢的,那金飞鼠被关了五年,因为上头有令,须叫他吐出藏宝的地点,因此隔三岔五便会用刑催逼……他自然跟我是极相识的,也……恨我入骨。”
小唐听他如此说,心中才即刻明白:若是金飞鼠恨凌景深入骨,那么……倘若给他知道凌绝是凌景深的弟弟,那么……
凌景深仰头看天,亿万雨丝从天而降,暗夜沉沉,一丝儿星光自然也是没有的。
凌景深喃喃道:“若真因我而害了小绝……我可……怎么办好呢?”
小唐抬手在他肩头一按,道:“那贼人杀了应公府的车夫,可见是早有预谋,他并想不到小绝会也跟着上车,他的目标想来只是怀真,不会格外针对小绝。”
凌景深知道他是安慰之意,便点点头,道:“走吧!”
小唐同凌景深两个翻身上马,顷刻到了西城门处,见昔日手下的一个侦巡上前,道:“大人请看!”双手高高举起。
小唐定睛一看,却见他的手心里捧着三两片花瓣,有两片大概是被踩过,已经揉烂破损,还有一片倒是完好,花瓣微微翘起,中间点缀着些许晶亮雨点儿。
此处是城门要地,又哪里会有花瓣出现?那侦巡说道:“属下方才审问过下午看守城门之人,说是马车经过的时候从侧车窗洒落的,只是发现的时候车已经出城了。”
说着,凑近一步又道:“这种花儿唤作‘琉璃繁缕’,有些罕见,京城内有栽种的不过是三四家。”
小唐拈着那一片花瓣,隐约记得平靖夫人府的花园里也有这种花儿。
却听凌景深在旁边低声道:“那丫头喜欢花草儿,这大概……是她撒落的?”
小唐心中一阵微恸,忽然之间耳畔听到狗叫的声音,小唐忙回头,却见梁九带着几个人飞快而来,有两个人手中各自牵着一条细腿长颈的犬儿,两条犬儿昂首阔步,很是精神。
梁九上前见礼,说道:“大人,方才这两位公公前来,说是平靖夫人跟皇上借了这两条灵缇,它们最能寻物,望能帮得上忙。”
小唐自也去过皇宫的珍禽园,知道这两条灵缇也是从域外进贡而来的,血统珍贵,平常是皇帝打猎的时候才会动用,当下点了点头,道:“好极。”
顷刻间,林沉舟也请下旨意来,本来入夜的话京城城门严禁打开,但今夜却是破了例,大理寺的众侦巡们翻身上马,严阵以待,其他随行士兵也蓄势待发。
火光闪烁,诸人无声,只是屏息看着眼前,巨大的西城门在面前缓缓打开,而城门外暗夜无边,冷风无声无息推入,令人浑身微寒,两条灵缇也像是察觉了异样,冲着暗影纷纷叫了起来。
小唐道:“出发!”于马上一挥手,顿时之间马蹄得得,铠甲铿然,众人一涌而出!
几乎与此同时,在城郊的一处废弃破庙之中,应怀真昏昏沉沉之中,鼻端嗅到一阵枯焦气息,熏得她无法呼吸,咳嗽了两声,慢慢睁开双眸。
映入眼中的却是随风飘动的尘幔,上面还结着蛛网,她微微转头,猛然又见到一个青面獠牙的人正盯着自己,应怀真忍不住低呼了声,再仔细一看,却见竟是个陈旧掉漆的塑像罢了。
这一刻,应怀真才想起来下午之时发生了什么。
当时在车内凌绝发现不对,却被那车夫一肘打昏,应怀真才要呼救,那人袖底一抖,扔进一物,嘶嘶发声,冒出浓烟,呛得人无法出声。
秀儿惊慌失措,仍在尖叫,应怀真举起衣袖遮住口鼻,忽然脑中一阵晕眩。她本正欲想法子,然而浑身的力气却像是被抽没了似的,极快之间连手都似抬不起来。
顷刻间,秀儿的尖叫声也极快地消失了,风吹起车帘,吹进一丝冷风夹裹着细雨,应怀真忽然有一刻清醒,她来不及多想,察觉手搭在一物上,模糊记得是什么,便拼命地从那锦云袋儿里摸索出一把花瓣,本来轻飘飘的花瓣此刻却竟有千钧重一般,压得她不堪重负。
应怀真咬着牙,在意识彻底消退之前,举手靠近车窗口,此刻已经没有力气再撒手,风已经迫不及待地把她手中捏着的几片花瓣卷走了……
守门的士兵只瞧见车窗处似有只玉手轻轻一闪,旋即不见,那马车如风似的出城,只有数片花瓣,零零落落从空中飘坠地上。
火卷着枯树枝,发出劈里啪啦的声音,焦枯的味道便也是从这一堆火上传出的。
应怀真挣扎着动了动,转头却见凌绝正在旁边,双眸闭着,也似晕厥未醒,秀儿却不知所踪。
应怀真心头一动,试着叫道:“凌绝,凌绝……”才叫了两声,就听到外间有数声呼叫声音传来,依稀听来似是秀儿。
应怀真大惊,急忙要起身,却见手被绳子捆着,双腿也是毫无力气,正震惊无法之时,脚步声响气,那哭叫的声响也越发近了。
应怀真情急之下,忙装作昏迷不醒的模样,微微低头,实则眯起眼睛,便看外头的情形。
顷刻间,就见有人走了进来,手中拉扯着一人,把那人往地上一推,那人便倒在地上,衣衫均是破损不堪,头发散乱,满面泪痕,竟正是秀儿。
应怀真眼见这情形,双眼忍不住便睁大,正惊心动魄之时,那一双着厚底麂皮靴的脚却直直地向着她走来,应怀真浑身忍不住微微地发抖,不敢再看,忙紧紧地闭上眼睛。
那人走到跟前,应怀真忽然觉着一支粗糙的手捏住她的下巴,她不敢睁眼,却知道对方正在仔细打量自己,这一刻,浑身毛骨悚然,简直将要崩溃。
却听那人啧啧了两声,道:“真是个难得的美人儿……可惜只能看不能碰!”声音里又是垂涎,又像是无比惋惜。
应怀真几乎忍不住尖叫起来,却忽然听到身边有人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想做什么?”居然是凌绝醒来了!
那人闻言,便放开应怀真,应怀真的心惊跳不已,竟是前所未有的感激凌绝在这时候出声,耳畔听那人道:“你又是什么人?”
凌绝冷冷说道:“我是她的哥哥,你若是有什么怨仇,不要为难小女孩儿,只冲着我来便是了。”
应怀真浑身战栗,听了这个声音,却只是无端地想哭。
那人桀桀笑了两声儿,道:“小子,你不用着急,横竖一个都逃不脱的。”
此刻,地上秀儿便呜咽两声,爬起身来,似是想逃,那人猛然回身,举手抓住秀儿的头发,便将她揪了过来,抱在怀中。
应怀真因低着头,只见秀儿双脚几乎凌空,虽看不见那人在做什么,耳畔却听到极为恶心的声响,以及秀儿哭泣求饶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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