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丽也有些担心母亲,毕竟不能只叫熙王陪着,又见有内侍在此,便叮嘱说:“那你自在歇会儿,若有什么不妥,就让他们去叫我。”
应怀真答应了,敏丽便出门去了。
敏丽退了后,应怀真只得进了内室,打量着这房间收拾的果然干净清雅,倒也不觉得如何不自在,她便到榻上坐了,手拄着旁边的小桌,仔仔细细在脑中回想有关熙王的事。
不料所得居然极为有限,除了有一次曾照面过,其他据应怀真想来,这熙王原本竟是个无声无息、没什么印象之人,只是在最后那场巨变中,他的名字才蓦地横空出世似的……被她牢牢记住了。
然而倘若熙王真的是个默默无闻的寻常之人,又怎么会历经太子倒台,肃王谋反等事,最后却给他平平坦坦地登上皇位了呢?
而那一次的相见,也并不寻常,因为应怀真跟熙王的那次照面,是在宫内。
那次应兰风带她入宫,皇帝见了她,又是格外高兴,特意叫她同座用膳。
正谈笑中,忽然外面内监来报说:“熙王爷进宫请安来了。”
皇帝淡淡地说了声宣,应怀真抬头看去,就见一个清俊风雅的年青人缓步踱了进来,上前躬身行礼,姿态倒是极好的。
然而她只是看了那么一眼而已,当时的熙王对她而言,还不如面前那一盘新鲜的菜色更吸引人。
耳畔隐隐约约倒是听了几句话,如今搜肠刮肚地回想,只模糊记得皇帝曾问他关于熙王妃之事,而熙王道:“她的身子虚……近来越发欠安,便不曾进宫……”而后皇帝也没说什么,只叫好生调养保重,如此之类。
应怀真思忖了半天,又想给前生的自己几个耳刮子:能别忙着吃东西么?竖起耳朵仔细听听这些说话该多好呢?不至于现在一团儿空白。
但当时怎能想到呢,这个看似很不起眼儿、也并不如何受皇帝宠爱的熙王,最后竟会是坐上九五至尊皇位的那个?
正想着,内监放轻了脚步进来,躬身问道:“汤水备好了,请二小姐慢用。”
应怀真正也有些想的头疼,便接了,吹了吹,尝了一口,觉着味道清淡,倒也可以入口,便慢慢地喝了。
一碗汤药喝过之后,不知不觉身上就有些倦意。
那内监在旁看着,见她有些困倦,便轻声又道:“二小姐可去那榻上歇息片刻,被褥都是崭新的,王爷还没进来睡过呢。”
应怀真答了声,却并不动,毕竟这是熙王休憩之地,进来暂歇已是破例,怎么好再大喇喇地去躺了睡呢?
那内监见她手拄着桌子,微微闭了眼睛有些打盹儿之意,便悄悄把药碗端了起来,又看应怀真,见她渐渐地地趴在了桌上,竟是睡了过去。
内监便不再做声,只轻手轻脚地便又出来,把碗交给小内侍拿走,自己便站在门口。
片刻,就见熙王摇摇摆摆而来,到了门边,便问道:“人可还在?”
内监点头道:“方才喝了药,有些睡着了。”
熙王应了声,又思忖着自言自语道:“不知好些了不曾?”
内监见他是个要进去的光景,便把门轻轻推开,熙王果然迈步进了室内,才走一步,又回头道:“开着门便是。”
熙王转到里屋,一眼便看到应怀真坐在榻边儿上,歪着身子趴在桌上睡着呢。
他微微一怔,走近了几步,望着应怀真闭眸熟睡,长睫动也不动的光景,静默片刻,便缓缓伸手探过去。
修长的手指往前,将要碰到应怀真的脸颊之时,忽然一停,熙王打量着她的眉眼神情,半晌,才低低地笑说:“我忽然记起来……你究竟是有些像是谁了……”
一梦沉酣,应怀真醒来之时,却见自个儿正歪倒在榻上睡着,慌得忙爬起来,正有些不知所措,转头却敏丽正在小桌对面儿坐着。
敏丽见她醒来,便笑道:“真真是个睡美人儿,看你睡得这样好,我都不舍得叫醒你。”
应怀真本正震惊,见她也在才心安,揉揉眼睛道:“我睡了多久了?熙王爷呢?”
敏丽看着她懵懵懂懂之态,越发笑道:“别怕,其实也没多久,大概半个时辰罢了,殿下也是方才才回去的,我就来看看你,才坐了一刻钟不到呢。”
应怀真脸上有些微红,忐忑问道:“姐姐,我可是失礼了么?”
敏丽笑道:“什么失礼呢,不必在意那些……我同你说,这位熙王殿下,原本跟我们是早就认得的,他小的时候,我哥哥常常带他回家一块儿玩耍,是最熟悉不过的……他人也极好,性情最是和善亲切,毫无皇子的骄奢之气,后来他出了京,彼此才远了,如今再重逢,我见他的举止神情,却好像是还没有变,跟小时候一样似的。”
应怀真只是听着,不敢多嘴,是试探着问:“姐姐,他毕竟是位王爷……真的有你说的那样好?”
敏丽道:“王爷也是分人的,你瞧肃王,便无人敢招惹他……至于太子,更是人人敬畏了,只是永慕哥哥不一样……其实我也知道他回京来了的消息,也零零散散地听人说起来,虽然皇上不是很宠爱永慕哥哥,但却是个难得的好人,底下人人称赞的。”
应怀真琢磨了会儿,忽然记起一件事来,便问说:“那他成亲了不曾,王妃又是谁呢?”
敏丽听了,歪头想了会儿,说:“本来是成亲了,王妃……隐约记着是礼部员外郎之女……然而前两年竟病死了。现在还并没再娶呢。”
敏丽说着,忽然吃吃笑了起来,看着应怀真道:“你这鬼丫头,怎么竟问起这个来了?莫非是看永慕哥哥人生得清俊,就……”
应怀真本一头雾水,想来熙王很快就会再有一位“王妃”了,只不知道究竟会是谁?
忽然听敏丽又打趣自己,一时红了脸,便啐道:“姐姐比我年长,再怎么也先轮不到我的。”
敏丽听了,便也适可而止,只笑说:“罢了罢了,知道你脸皮薄,我便不招惹你了。”
两人斗了几句嘴,应怀真却又暗暗在心中自省,方才问的的确是唐突了些。
又说了会儿话,应怀真喝了几口水,两人挽手出来,乘车回府。
因应怀真在外耽搁了大半天,便没有再在唐府久留,回唐府略坐了坐,就出门乘车回家了。
才回了应公府,进了二门,就见有个丫鬟笑迎着说:“二小姐可回来了,春晖少爷找了你一上午!”
应怀真惊诧道:“春晖哥哥找我做什么?”
丫鬟笑道:“佩少爷也来找过呢,不过佩少爷这会子出府去了,姑娘只去春晖少爷的书房就知道了。”
应怀真不知究竟发生何事,便同吉祥往应春晖的书房而去。
因应春晖性子单纯活泛,又有些不拘小节,这两年内,两人之间也比别的姊妹亲近些,多半是春晖跑来找应怀真,或送些小玩意儿,或说些外头的趣事,偶尔应怀真也来寻他,要一些书看、给陈少奶奶请安顺便见他之类。
应怀真也知道春晖有时候最喜欢无事生非,虽然着急找她,未必就会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只是前去看看倒是无妨。
顷刻便到了春晖的书房,见两个丫鬟站在门边上,见她来了,便喜道:“二小姐到了。”
应怀真才在门口露面,一眼就看到应春晖从书桌后头跑出来,手中拎着一张纸,火上房似的叫嚷说道:“妹妹你可回来了!快来看这个!”
应怀真忍着笑,道:“又有什么了不得的?竟这么着急似的给我看?”
应春晖欲言又止,只跺脚说:“你只是快看,只说这诗写得好不好?”
应怀真听了这句,更加认定他是在“无事生非”了,便忍着笑道:“以后你的房子着了火,我可也是不理会的,谁让你平日里总叫‘狼来了’呢,次数多了,真的也当做假的了。”
一边奚落着,一边果然就取了那纸在手上,端着仔细看去,只见上面写得是:
江南有丹橘,经冬犹绿林。
岂伊地气暖,自有岁寒心。(注4)
应怀真一看,陡然惊心,不由说道:“好诗!果然是写得好……”忽然又疑惑起来,便先不去急着乱夸,只问应春晖道:“这是谁写得?”
原来这两年里,应春晖因上学,不免跟一些年纪相仿的少年厮混的极好,只因他性格好,所以很得人爱,而这些少年里头,也有一个叫做“凌绝”的冤家对头。
先前应春晖也夸奖过几次凌绝写得好诗,只不过那些诗多半都是应怀真早就滚瓜烂熟,甚至可以倒背如流的,于是每次听了,只是哼一声罢了。
前生已经为此疯了一次,那时候,每看到凌绝的大作,都要用尽万千言语夸奖才好,几乎想要每个自己认识的人都也倒背如流……真真痴狂的无法自拔。
此刻今生,报之的无非是一声冷哼,一个白眼,其他,就算再为此说上一句话也都嫌多。
因此此刻见应春晖雀跃至此,而这一首诗偏偏是她从未听过见过的,于是便起了疑心,怀疑是不是凌绝的大作,倘若真是他的手笔,那自然是不能夸的,要“呸”一声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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