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是个粗鸭嗓的男人:“什么一万?”
“黄西棠那戏。”
“你是谁?”
赵平津皱着眉头不悦地道:“我是她经纪人。”
对方在那端嗤嗤地笑:“你这经纪人也是刚出道的吧,别漫天要价了,老子还不是看她到处找戏接,我可怜她,你告诉她,有五千赶紧来,不然大把人排队等着。”
赵平津冷冷地说:“一万,废话少说。”
对方忽然咆哮起来:“一万?做你他妈的梦吧,还以为自己是什么明星了!什么经纪人,她哪有什么经纪人,哪里来的野男人吧,一辈子红不了的臭婊子,还讨价还价的,我告诉你,就五千,我这找十个排着队任老子挑,一万,你他妈留着操你妈吧!”
赵平津脸色一点也没变。
他按灭了通话,捏住她的手机,盯着她的脸慢慢地问了一句:“那些男人都这样骂你?”
西棠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模样,还忍不住笑了一下:“唉,这人骂脏话毫无逻辑。”
赵平津也不知那一刻的心头怒火从何而来,只望着她冷冷地说:“黄西棠,你还有没有一点羞耻心?”
西棠笑容忽然停顿了一下,然后也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别过了头。
横店万盛街是个不夜城。
炎热的夏夜,餐厅在店门外支起了凉棚,各式各样的餐厅,酒吧,水果摊,烧烤摊子,三轮车,将街道塞得满满当当,梳旗头穿宫装的宫女在街上买菜,扛枪的鬼子在路边买烟,路边一家港式茶餐厅,常常通宵都有导演讲戏,有人在讨论剧本,有不出名的小演员在等运气。
一个充斥着虚妄和物欲的魔幻现实主义小镇。
街边偶尔可见黑色的轿车,有几个戴眼镜在男人在车窗缝隙了朝路边张望,那是长期蹲守在片场为娱乐圈操碎了心的狗仔。
要拍明星一夜情,或者跟同剧组的各种人出轨,在横店这种地方,那是太容易了,抓住一条大新闻,各种公关就疯了一样地砸钱,一夜就翻身了。
西棠神色坦然,穿一件白色的衬衣,一件蓝色工装裤子,坐在老宋烧烤油腻腻的露天桌子边上抽烟。
她至少有一点没有变,仍然喜欢穿白色衣服。
西棠丝毫没有情绪,甚至还带了点笑意:“吃什么?这里的烤羊腿不错。”
赵平津淡淡地答:“挑你喜欢吃的。”
两个人居然能心平气定地坐在一张桌子上聊天,若是以前,赵平津以前年轻时候多骄纵狷狂,说话损人特厉害,有时候吵架的时候西棠完全说不过他,小时候谁都是一颗娇嫩脆弱的小心脏,西棠一吵架就觉得委屈极了,她要么在屋子大哭大闹,要么直接摔门而去,赵平津开车出去追,然后大概是她要抱着他痛哭,一边哭一边诉说他是如何欺负她,赵平津一听这样的话就拿她没办法,只好低头道歉,哄了几句后西棠哭过也就忘了,两个人又恢复了蜜里调油的状态。
只是后来,她不再抱着他哭,而他,也不再肯低头道歉,那时候他是真的觉得,感情到头了。
她是一个自尊心多强的人,连他妈那么强硬的人都拿她没办法,如今她听了他那样的话,只是假装没有听见,只是转过头笑笑。
也许在她看来,他跟一般的恩客,并没有任何分别。
他还在乎什么,她早已经不在乎一切。
赵平津想起来白天在剧场里她挥汗如雨地自己打点着所有琐事:“你们公司没给你安排个助理什么的?”
西棠熄了烟,开始看菜单:“我还好,不用。”
赵平津忍不住问:“拍了那么多部了,依然没有机会演好一点的角色?”
西棠忽然对他刻意露出笑容:“你觉得我漂亮不漂亮?”
赵平津看着她展颜一笑的俏脸,冷漠地答:“一般般。”
西棠也丝毫不介怀,一边麻利地点宵夜,一边压低声音说:“你看看左边。”
赵平津看了一眼,几个男男女女坐在一边喝啤酒。
“看看右边。”
赵平津又看了一眼,几个女孩子坐在路边搔首弄姿。
西棠乐呵呵的说:“横店等戏演的女孩子,哪个不漂亮?科班不科班的不管,每年成千上万的女孩子进这行,那么多十七八岁的妹妹进来玩——”
她重新抽了一支烟,含蓄地笑了笑:“投资人定的主演,赵先生,行业规矩你懂的。”
她话没说完电话响,刁哥的声音洪亮地传出来:“西棠,现在有个夜戏,四点到天亮,一小时多加两百块,来不来?”
西棠望了一眼对面的赵平津:“我今晚没空啊。”
刁哥在那边仗义地吼:“这样好事我第一个找你啊。”
西棠也明白:“好咧,我这还不一直都知道大哥您照顾我么,今晚真没空儿,下次记得喊我啊,您在哪个组,我在老宋这呢,我给您打包宵夜让他们送过去?”
她一瞬间怎么满身江湖气。
赵平津看着她身不关己地谈着这个圈子最脏的一些事情,他知道她说的是实话,可是这些话从黄西棠嘴里说出。
他觉得有点难受。
他记得她以前是理想主义派,表演系功课年年名列前茅,她一个南方姑娘,一开始台词功底不算好,她就一遍一遍地练,别人练十遍八遍能过的,她自己一个人就能练几十遍上百遍,赵平津有时陪她对本,给她纠正她的儿化音和后鼻音,到大四时候,她的专业功底扎实得连林永钏导演都表扬了她,她挑剧本挑得厉害,因为不想离开他,在北京外拍摄的不接,有尺度特别大的床戏的也不能接,第一部拍的就是电影主演,还获得相当不错的评价,他一直以为她起点不错。
西棠抽烟,喝一点点淡啤酒:“你们都一样,喜欢享受女明星的光鲜,但看不起我们。”
赵平津挑了一个蜜汁烤翅:“没错。寡廉鲜耻,无情无义。你们有什么值得让人看得起?”
西棠手上夹着烟,烟灰轻轻一抖,落下一些,面容却仍是平静的:“赵先生,你是云端上的骄子,我们是下面讨生活的人。”
赵平津用筷子将一颗鹌鹑蛋戳碎,忽然抬头说:“跟我回北京住。”
西棠仍是那么机敏,却只是笑笑说:“不行,我跟首都八字不合,容易有血光之灾。”
赵平津眼神黯了一秒,然后人往椅子后靠了靠,手搭在扶手上,恢复了满不在乎的神色:“我加钱。”
西棠仿佛被勾起了兴趣,眨了眨眼睛:“加多少?”
赵平津认真想了一下:“一个月加十万?”
西棠微微眯起眼,语气带着明显的戏弄:“一个月加一百万我也不去。”
赵平津想掀桌。
两个人回到家,西棠喝了点酒,人明显的放松起来。
她一边摇摇晃晃地爬楼梯,一边轻轻地哼一首不知名的曲子。
赵平津紧紧地跟在她身后,果然最后一个台阶,她一个没踩稳,差点没栽下来。
赵平津一把握住了她的肩膀,打开门,将她扔进了沙发,西棠脸上仍然是那副陶陶然的神色,吸了吸鼻子,手脚并用地爬上沙发,舒服地往里面拱了拱。
赵平津端坐在一旁,看了半晌,忽然伸出手,粗暴地拧过她的脸,狠狠地亲了亲她的脸。
软软的细腻肌肤,带着的温暖触感,依然是那么令人的眷恋,赵平津心底恍然一震,手上慢慢地放开了她。
西棠眼中忽然有泪水渗出,她恍恍惚惚地喊了一句:“赵平津。”
脸上带了点儿要哭的委屈:“我常常梦到你,可是都不是好梦。”
赵平津一张薄削白皙的脸孔似笑非笑:“头一回见你喝醉,这么文明的。”
西棠眼睛愣住了,眼睛又亮又清澈,她不动声色地坐了起来,仿佛是习惯性似的,一坐起来就保持了一个腰背挺直的优雅姿势,她淡淡地说:“我没醉,坐会儿,你先洗澡吧。”
赵平津后悔得想抽自己一耳光。
她那副又硬又坚固的壳,又重新关上了。
赵平津怔了半晌,默默地起身进浴室洗澡,洗到一半,水忽然变成了凉的。
他在卫生间里喊了一声:“黄西棠!”
西棠走过去问:“怎么了?”
赵平津哐地扭开门,探出半个身子:“水突然凉了,你这什么破热水器——”
西棠一望过去,忽然哇地尖叫了一声,然后抬手捂住了眼睛。
赵平津愣了一秒,又哐的一声甩上门。
西棠从指缝里偷看:“你能不能先把衣服穿上?”
赵平津扯过她的浴巾,重新打开了门,西棠看到他裹着自己的粉蓝色浴巾,露出裸露着的上身,头发湿漉漉地往后拢,一张俊朗瘦削的脸庞,水滴沿着喉结往下流。
美色无边,心动神摇。
西棠暗暗吸了口气,稳住发软的手脚,走进去检查了一下热水器:“没有煤气了。”
赵平津无奈地看了一下,的确如此:“干嘛不缴费?”
西棠冲他扮个鬼脸:“天那么热,你洗洗冷水吧。”
赵平津瞪了她一眼,一把将她推出了浴室。
一会儿他出来了,西棠抱着睡衣进去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