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麟远无可无不可点了点头。
文笙也道:“我看你根基打得甚牢,可惜这么多年似是一直未得明师指点,这也不要紧,以你之心无旁骛,只要放开胸怀,多些历练,总有厚积薄发的一天,等那时再看这幅赏菊秋景,就会觉着我方才所画也不过尔尔。”
这会儿雅间里的气氛与刚开始时大不相同,白麟远十分客气地请文笙入座,问她姓名,又带着歉意解释了一句:“白某这几日因为别的事心绪欠佳,失礼之处万勿见怪。”
李从武拉了张凳子一旁坐下,心头暗自得意,这明显是表妹露了一手把姓白的震住了嘛,看起来,说不定,这典史家的少爷和表妹还真有可能?
文笙早把李家给她谋划的两桩婚事抛到了脑后,也没有留意三哥李从武那怪异的眼神,大大方方相告:“在下姓顾,这是我表兄。”
灰衣老仆还记着先前那大个子说他们住在露里弄:“两位看着面生,实不相瞒,我家老爷这些年已将离水和附近几个县城绘画稍有名气的先生都拜访了个遍,不知顾公子师从何人?”
“是啊,你老师是哪一位?”白麟远跟着追问,他并不太在意那些与画画无关的事,像一旁比文笙高了一个头的李从武他直到现在也没有看上几眼。
“老师他……不是本地人,在当世籍籍无名,我不知道他现下何处,大约此生很难再见了。”文笙有感而发,口气十分怅然。
灰衣老仆肃然起敬:“竟是一位隐士。”
白麟远脸上浮现神往之色:“可惜未能有缘一见。不过顾公子你绘画水平远胜于我,你来帮我看看也是一样。”
他去将临窗长几上的一摞画拿来,端端正正放到文笙面前,道:“这都是我近期画的,指点指点?”
文笙笑了,她觉着这个白麟远十分有意思。
最初听到传言,还以为这个人会很难缠,谁知并不是那样。
她细细翻看那些画,原来白麟远不但画水墨,也画工笔白描。
这十来张画譬如赏菊秋景那样的实景水墨只有两三张,其它画的都是人物,各式各样的人,有单人的,双人的,还有一张画了长街上的远景,挤挤挨挨不少人,其中有男有女。
文笙想起大姨母诋毁白麟远每天趴在归雁楼窗户往下看,专等着画美人,不由暗自好笑,原来竟不是空穴来风,并没有冤枉了他。
白麟远的这些画线条纯熟,尤其是人物的五官眉眼个个不同,特征分明,笔触工谨。不足之处也很明显,他所有的画细看都是一个通病,就像赏菊秋景一样,干巴巴的缺少意趣。
但刚才已经将白麟远打击得不轻,这会儿文笙不想再给他泼冷水,没有说破,问他道:“这几张画都是照着真人画的吧?”
白麟远点了点头,眼角眉梢便透出稍许得意来。
灰衣老仆替他回答:“可不是,少爷这几年时常站在窗前,一站就是几个时辰,画上的人有好多我一眼就能叫上名字,不,不用说我,就叫街上随便找个贩夫走卒来认,都不会弄错。”
那便是和真人真的很像,可白麟远的志向可不是做个给人画像的寻常画师,文笙低头想了想,突然岔开话题说起别的来:“陈家老店有一位姓戚的老者,拉得一手好琴,我前两天刚去听过,白公子若是没有别的安排,明日咱们一起去听听如何?”
白麟远不明所以,若换一个人,哪怕是白老爷开口,他也不会跑到陈家老店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去喝茶听曲,但他这会儿对文笙格外看重,文人有一字之师的说法,在醉心画画的白麟远看来,文笙于他也差不多,所以他只是稍一迟疑,便很干脆地点头答应。
两下定好了时间,文笙这才带着表哥告辞。
离了归雁楼,李从武心有余悸抹了把汗,埋怨道:“表妹,你胆子可太大了,若叫我爹知道,咱俩都得脱层皮。再说人你也看了,又说了这么久的话,何必还要约他明日再见?”
文笙知道很难一下子扭转他的看法,只得慢慢解释:“三哥若是不放心,到时依旧跟着就是。”
“我……”李从武狠狠心想说“谁想陪你胡闹,你给我老实呆在家里”,就听文笙低声又道:“放心吧,我不会再吃亏了,李家上下这些日子为我一人忙活,三哥你该知道是出了什么事,但说实话,我不想因为中了小人的奸计便匆忙嫁人,我会自己想办法解开这个困局。”
李从武艰难出声:“你这么隐瞒身份和姓白的结交,等他知道你是女子,可未必还会帮你。”
文笙淡淡一笑:“那要到时候才知道。”
白麟远今日没有识破自己女扮男装吗?依他画人物时观察之细致,只怕未必。只是他并不在乎到是真的。
第十四章 欺上门来
两人回到家刚一进门,青桂便神色慌张迎过来,低声埋怨:“你们跑到哪里去了?表妹的大伯一家来了,说是串门子,来看望爷爷奶奶。”
文笙微微皱了下眉,顾大两口子盯得还真紧。
李从武急道:“你快和妹妹去把衣裳换过来。”表妹还穿着他的旧衣裳呢,这要叫顾家人看见,不定生出什么事端来。
文笙赶紧跟着青桂往后院去,别的她到不怕,只担心外公李有田的身体,老爷子快七十了,几个月前才犯了一次心悸,看病的大夫千叮万嘱,叫他不要生气上火。
“人在正屋?外公呢?”
青桂知道她担心什么:“爷爷推说身体不好没有出面,奶奶和我爹正跟他们说话呢。小姑姑也在里面,我娘在厨房,看样子说不定你大伯父大伯母还要留下来吃饭。”
文笙冷笑一声:“他们也好意思。”
话虽如此说,她却放下心来,外公并不知道自己前番受骗上当的事,只要他老人家不在场,李老太太和大舅李荣哪个也不是省油的灯,绝不会叫顾大两口子花言巧语哄骗了。
两人溜回住处,青桂手忙脚乱地帮着她换衣裳梳头,文笙问:“他们没问起我来?”
青桂嗔道:“怎么没问?你伯母那人,自进了门来眼睛瞪得比牛还大,一副要抓你回去的模样,幸好我爹反应快,说你跟着大姑姑出门了。”
文笙想了想顾大老婆姜氏会有的反应,淡淡地道:“所以他们就赖着不肯走了?”对上青桂担心的目光,想了想,起身洗了把脸:“正好,我去听听他们还有什么话说。”
青桂欲言又止,她和三哥李从武有着相同的感觉,文笙表妹这次回来变得特别有主见,偏偏言行举止当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叫人明知道那样做不妥当,却说不出反对的话来。
文笙嘴唇微抿,抬起的脚顿了顿:“青桂姐,你帮我把三哥也叫去。”
她快步去了正屋,没到门口便听到姜氏尖锐的声音:“弟妹要是决定了不回去也行,就是刚才我说的这两条,房契地契是我们老顾家的家产,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就归了李家,你得交出来。再一个,文笙姓顾,我二叔就这么点骨血,你们做外婆大舅的也要为她的将来多考虑考虑,今日叫弟妹先带了她跟我们回去,赵员外这两日便会请媒人上门,等喜事办完,弟妹爱回娘家长住,我们做兄嫂的绝不阻拦。”
文笙站住,听着屋内隐隐传出娘亲李氏的哭泣声。
李氏边哭边哀求道:“不行,这亲事我不答应,笙儿还这么小,他大伯,我求求你了,你就看在我给你们顾家守了这么多年的份上,别逼笙儿嫁那赵员外。”她之前不知已经哭了多久,声音嘶哑,听上去分外可怜。
文笙额上的青筋几乎要跳起来,攥了攥拳头,暗忖:“我都同你说过了,顾大两口子狼子野心,你去求他们有什么用?等着,总有一日,我要为你们娘俩洗雪羞辱,要这对贼夫妇好看。”
李氏虽然软弱,对她却慈爱非常,她刚来躺在床上那一个多月,多亏这位“娘亲”衣不解带的照顾,人都是有感情的,就像文笙已经慢慢接受了外公一家是她的亲人,这处处受欺负的娘亲李氏自然而然也被她归到了羽翼之下,连带着对那位抛妻弃女十余年没有音讯的便宜爹顾二没有半点好感。
李老太太打断女儿哭诉,怒道:“儿女婚事历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爹虽然不在了,亲娘还好好的,怎么也轮不到当大伯的作主。你们两口子想要讨好东家,却将见不得人的主意打到我外孙女头上,真是狼心狗肺。还有脸再登我李家的门!你们只管出去造谣,当大伯的逼死侄女,我要看看到时候是顾家丢人一些,还是我李家更没脸面!”
顾大两口子赖在李家不走,李老太太脾气本来就不好,已经憋屈了大半天,终于忍不住撕破了脸。
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来:“您这说得什么话?我们夫妻本是一片好意,爹娘不在,我这做大哥的责任重大,自当看顾着弟弟的血脉。赵家家大业大,咱们这些人家不能比……”
这声音十分耳生,文笙立时便对上了号,必是她那没见过面的大伯。
“就是,若不是当家的有面子,这种好事也轮不到笙儿。”姜氏赶着插嘴。
“两位不必说了,”李荣沉声打断顾大夫妇,“按大梁律法,丈夫离家六年没有音信,妻子便可以带了嫁妆回娘家另嫁,我妹妹在顾家一守十几年,嫁妆都填了窟窿,便算经官动府,哪位老爷也不会叫她把家里房田都交出去,更别说我妹妹没有另嫁的打算,妹夫不在,她可以过继子嗣,再不行就叫笙儿招上门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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