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文笙已在青泥山上住了大半年。
每日跟着王昔天不亮便早起劳作,照顾他这些年陆续栽种的那些树木,遇上下雨刮风,还要跑到松林里倾听哪一棵树发生的声音最是清脆悦耳,做下记号,以便日后好伐了给王昔制琴。
下午到黄昏,便是文笙学琴的时间。
师徒两个都是穷人,日子过得颇为拮据,幸好戚琴没有食言,不知他怎么办到的,果真将青泥山变成了王昔名下所有。
这大半年来他和云鹭一直呆在大兴,隔段时间会上山来叨扰,除此之外,山上清清静静,少有人至。
柴火和蔬菜山上都是现成的,每隔个三五天,王昔或是文笙会下山到附近镇子上去买些米粮油盐,这样清苦的日子,是文笙前生没有经历过的。
不过文笙却深感这半年的时光没有虚度,学琴令她精神变得健旺,居于山野之间,先前柔弱的身体也大见好转。
别的不说,这会儿再叫她随着扶灵的队伍步行,绝不会只走上几日便坚持不住病倒。
孟子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在文笙看来,自己的师父王昔就是这样的人。
能够穷不失义,坚持自己的道,不苟且敷衍,不妄自菲薄,这在当今这么一个“妙音八法”受到尊崇,乐师横行的世上,是何等的不易?
所以文笙心甘情愿听他呼喝差遣,不在意他的臭脾气,对他就像前生对父亲、十三叔一样,发自内心的尊重。
这个夏秋,青泥山的雨水特别多,常常前一刻天还好好的,下一刻便雷声阵阵,阴云密布。低谷中不及泻出的雨水自流成河。
夏天的时候因为破屋到处漏水,师徒两个趁着云鹭在山上大家一起动手,重新垫高了地面,翻修了屋顶。
这几天,戚琴自山下传来了消息,他近期要带着云鹭出趟远门,不知道下一次回来大兴又是何年何月。
王昔和戚琴认识多年,少见他这么郑重,明显是遇上了大事,只是戚琴身份特殊,羽音社有些秘密外人不好过问,王昔便和文笙师徒两个赶了个大早到山下沽酒买菜回来,准备中午为戚琴践行。
酒菜摆满了桌子,只等客人到来,旁边灶上小火炖着云鹭提前送来的山鸡,“咕嘟咕嘟”鸡汤冒着泡,香气扑鼻。
正主儿没到,外边的天突然暗了下来,不知从哪里涌来那么厚的阴云,堆得密密层层,远处响过几个闷雷,风卷着松林摇动不休,王昔自里屋出来,探头看了看外边的天色,嘟囔道:“这场雨看来又不会小了,真是麻烦。”
话音未落,一道雪白的闪电打在不远处的山梁上,响亮的雷声“轰隆隆”紧随而至。
明暗间似有火苗在闪电劈落的地方窜了一下,文笙怕置之不理烧大了引发山火,待雷声过去,对王昔道:“师父,我去看一下,顺便迎一迎戚老他们。”
王昔叮嘱她:“小心些,带上雨具。”
文笙应了一声,这时候屋外空地上雨点“噼里啪啦”落下来,文笙已经习惯于应付这样的天气,到外间墙上把蓑衣披上,又戴上斗笠,冒雨出了屋子。
第六十二章 山外来客
到底入秋了,雨水打在脸上渗进衣襟里冰冷刺骨,山路很快变得泥泞难行。
文笙加快脚步,顶着山风走了大约一盏茶的工夫,来到适才遭了雷劈的那处山梁下面,迎着雨眯起眼睛抬头查看。
被雷劈到的地方在高处,因为下雨,先前那小小的火苗早熄了,一片山崖因之塌陷下来,巨石砸中了半山腰的古松,使得古松拦腰折断。
文笙见状不由“啧”地一声,被腰斩的这棵古松可是师父王昔的心爱之物,他先前几次想把它伐了制琴,因它长在山梁上,地势太高了不好靠近,没想到这棵松树还是到了寿数。
文笙正遥望那棵松树为它哀悼,突听得不远处“沙沙”地响,这动静有别于下雨声和树枝摇动,倒像是有什么活物自草丛里钻了出来。
文笙循声望去,果然瞧见从一旁灌木林中站起来了一个陌生男子。
这人大约有个三十来岁年纪,身穿深褐色的长衣,本来那衣裳料子还算不错,这会儿上面滚得又是泥又是水,不知还能否浆洗成原来的样子,往脸上看眉毛短须都是雨水,头发也淋得一绺一绺的,看上去十分狼狈。
文笙看他手里还提着一把散了架的黑色油布伞,心下登时了然:山上风大,这种天气撑把雨伞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难怪把自己搞成了这样。
只是这青泥山好天好日的尚且没有人来,看他衣着,也不像附近的村民,这么糟糕的天气,怎么会孤身出现在这里?
“敢问小兄弟,你是在山上住吗?这山,还有这些树可是有主之物?”陌生人望着文笙开口道。
他不急着避雨,先打听这些,听口音不是本地人,说话谈吐彬彬有礼。
文笙带了三分戒备,同他保持着十余丈的距离,朗声道:“这青泥山确是私产,敢问阁下是什么人,因何冒雨来此?”
那人闻言苦笑了一下:“唉,我就知道。在下凑巧路过此地,见山顶古松聚集天地灵气,竟而招来了雷劫,便想靠近了瞧瞧,没想到雨太大,岩石又滑,没能爬上去反而摔了一跤,不好意思,叫小兄弟见笑了。”
原来这人也是被那一个雷引过来的。
居住在山野,文笙没有特意去掩饰女子的身份,只是这会儿穿着又长又密的蓑衣,盖住了衣裙,这人一时没有察觉,张口闭口以小兄弟相称。
文笙觉着他话里透着古怪,问道:“一棵被石头砸断的松树,有什么好看?”
“非也,小兄弟这你就不懂了,风吹古松,引来惊雷,这是名琴要问世的征兆啊。可惜那松树生得太高,非你我二人可以靠近,你又说这山是私产,看来我同这张琴还是没有缘份。”说到这里,他摇头叹息,看上去非常之惆怅。
名琴问世?文笙望着半山腰那棵拦腰折断的古松,这人说的是不是真的?
不知道师父王昔若是在这里又会怎么说?
眼前这人看打扮虽非豪富,也不寒酸,至少比她和师父看上去有钱,是格外擅长制琴?亦或就是个像费文友一样的乐师?可在他身上并没有看到什么琴箫之类。
文笙笑道:“先生真雅兴,这样的天气,还是找地方先避一避雨再说其它吧,小心受了寒。”
那人眼望古松又啧啧叹惋一番,回过头来,问文笙道:“我看小兄弟谈吐不俗,不知怎么称呼?可是住在这附近?你说这山是私产,我能多嘴问一句是何人的产业吗?”
文笙有些为难,师父那脾气,不见得欢迎陌生人上门打扰。这人看来是还不死心,想当面向师父讨要这株遭了劫的古木,目测古松树高盈丈,中间断开,怎么算都不止做成两张古琴,看在同是爱琴之人的份上,这个主她到是能作。
“在下姓顾。这青泥山是我师父的产业,他老人家现下闭门静修,不见外客。”
那人好生失望:“原来是位隐士。”说话间抖了抖湿透的衣袍,又抹了把头上的雨水,尴尬地冲文笙笑笑。
“先生若真这么喜欢,可待天晴之后自行上崖,取一截松木带走就是。”
那人“啊”的一声,似是没想到文笙这么大方,喜道:“那就多谢小兄弟了。待我将琴制好,必定登门致谢。”
这时不远处有人笑着接话道:“什么取了松木带走,什么制琴?下这么大的雨,顾姑娘你不在屋子里等,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文笙回头,只见泥泞的山路上一前一后过来两个披蓑戴笠的人,前面的是戚琴,后面小心翼翼跟着怕他滑倒的是云鹭,适才打招呼的正是云鹭。
文笙连忙迎了过去,笑道:“师父担心下雨天山路不好走,叫我迎一迎戚老。”
戚琴“哈”的一笑:“你那师父,我还不知道?你快别往他脸上贴金了。”说了这句,目光落在那陌生人身上:“这位是……”
文笙便把适才的情形说了说,戚琴按她所指抬头望了望高处那株古松,问那人道:“先生看来是位制琴的行家,不知怎么称呼?”
“鄙姓黄。”姓黄的男子意识到说话的是文笙的长辈,态度愈加客气:“老先生,在下只是粗懂制琴,行家不敢称,实不相瞒,我前些天得一帮朋友邀请,要去邺州参加一个盛会,大家难得凑在一起切磋一下,到时少不了要以琴会友,这马上要出发了,我却没有拿得出手的古琴。正发愁间,突然听得这片山崖上的古松引来了雷声,得这位小兄……姑娘慷慨,真是万分感激,无法言表。”
这人一说到邺州盛会,云鹭便忍不住往戚琴望去,隔着雨幕,但见戚琴脸上诧异之色一闪而没。
停了一停,就听戚琴主动邀请道:“黄先生,这雨看来一时还停不了,正好我有位老朋友就住在附近,你不如随我一起去他那里避避雨吧。”
第六十三章 喜雨(求首订,求粉红)
这位黄先生名叫黄太安,彰州固丰人。
说起彰州,几个人在路上难免要叹惋一番。
东夷人和海盗杀进彰州的时候,黄太安人在外地,父母家小十几口尽数惨死,房子被烧,家产叫人洗劫一空,等他回去,原先好好的一个家只剩一片焦土满目疮痍,亲人永隔黄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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