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如此?我做师父的教徒弟,天经地义!”
一旁的几个侍者第一次见到这等场面,都看傻了。
“藏头猱”不动声色,将方才丢在一旁的那份记录拿过来,往上刷刷记了几笔,方道:“这样吧,既然你对我的决定有质疑,咱们将这份记录交由国师定夺。若是我的不是,我会向国师请辞应天塔的差事,若是叫他补考并无不当,无故闹事,你们师徒知道后果!”
那老者瞪眼望着他,半天才道:“好,若是我错了,大不了我们师徒今后再不进这应天塔。”
“藏头猱”将那份记录丢给侍者:“封起来吧。”
“别,我需得先看看你有没有胡说八道!”
侍者见“藏头猱”没有阻止,将那记录递给了老者,老者一目十行看完,又盯着侍者将它封起来,方道:“咱们走!”
他说完了,带着徒弟转身欲走,文笙在旁突然出声:“老先生,请留步!”
那老者回过头来,眼望文笙,目光不善。
文笙却并不怕他,继续问道:“我听老先生的声音,觉着有些耳熟。敢问老先生,去年玄音阁选拔学徒,第一天的淘汰考试,老先生是否曾在星辉堂担任过主考?”
文笙并不是一个眦睚必报的人,当日星辉堂的那场考试被人“特殊关照”了,过后因为李承运把那主考官弄去了国公府,代她出了气,她也没想着特意去打听对方的姓名。
但那位主考官当时说过三句话,他说话的声音语气却被文笙记住了。
春试的时候这老者虽然露面,却没有开口。今天赶巧了,一个北院的乐师会当着文笙的面与人长篇大论,立时就被文笙认了出来。
那老者可没想到文笙只凭声音就认出了他,还道对方是从李承运那里得到的消息。
星辉堂的那场考核他虽然做了点手脚,却没奈何得了文笙,既不好和凤嵩川交待,又平白得罪了李承运,颇有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感觉。
故而他听得文笙询问,第一感觉不是愧疚,而是有些恼羞成怒。
臭丫头,就算你进了玄音阁,也是要从学生做起,不老老实实一旁呆着,还敢主动挑衅,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不错,正是老夫!你待如何?”
文笙可不怕他凶巴巴地色厉内荏,淡淡一笑,回应道:“希望有机会能再度领教先生的高招!”
那老者听到文笙这句绵里藏针的回答,狠狠瞪了她一眼,哼了一声,带着弟子扬长而去。
第一百六十二章 逍遥侯
文笙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耳听“藏头猱”道:“我看看,你叫……顾文笙,小姑娘胆子到是不小,不过你是学生,他是师长,又分属南北两院,想正大光明地交手,只有等春秋两试和大比的时候了。”
文笙趁机请教他:“陈老,不知道此人怎么称呼?”
“藏头猱”奇道:“你还不知道他叫什么?”
文笙便将她与那老者结怨的经过讲了一讲。
“他叫乌大元,人称‘风惊鹤’,乃是国师的记名弟子。”
谭老国师的记名弟子着实不少,多是当年追随他左右的一些乐师,大约正是因此,乌大元才同凤嵩川扯上了关系。
生事的师徒俩走了,“藏头猱”与文笙继续刚才的问题。
文笙这时候对这姓陈的老乐师隐隐生出了一丝同仇敌忾之意,很是轻松随意地答道:“藏头猱声音圆润厚实,未打弦先猱上,好比胸有远见料敌机先,至于将声藏起,令声无头,大抵是同神龙见首不见尾一个意思吧。”
“藏头猱”闻言“噗”地一声笑,道:“哎呀,这马屁拍的,叫人好生惬意。好了,给你过了。借书去吧,你要不要也看一下《古平琴歌考》?”
文笙恭敬称谢,她需要学的东西还很多,琴歌被她排在了后面,不会因为对方一句戏言便改了主意。
不过“藏头猱”提到这本书,到叫文笙想起刚才他同那乌大元所作的约定,不由关切地问了一句:“陈老,乌大元既然敢说错若在他,以后再不进应天塔这等话。看来是对国师如何决断颇有把握,不要紧吧?”
“藏头猱”微微一笑:“放心就是。”
文笙于是听他的话,放心去借书。
从那以后,文笙果然在应天塔再没见到乌大元师徒。
过了大半个月,一日她来还书,又遇上了“藏头猱”,文笙算着时间。那次的事情应该有个结果了。难抑好奇,觑着外头没有旁的学生,请教道:“陈老。可否见告乌大元的弟子就《古平琴歌考》回答您的那番话,有何不妥?”
文笙问这话的时候,已经做好了碰钉子的准备,那日她在外边。对乌大元弟子的回答听得一清二楚,不想办法弄明白了。心里老是有个疑问。
出乎文笙意料的是,“藏头猱”很痛快就告诉了她自己为什么要叫那人反复补考。
“玄音阁应天塔,是国师花了很多的心血才为吾等创下的福祉,之前没有。后世也不好说,所以每一个乐师都应该倍加珍惜。读书要用心,绝不是简单地抄回去。将书上的内容背下来就算完了,《古平琴歌考》是讲琴歌的。很多乐师觉着对琴歌了解一下即可,他会借这本书,大约也是想着凑个数,好尽快上二层。我考他对这本书的看法,其实并没有一个固定的答案,他非要说这本书全是糟粕,简直是一堆臭狗屎,只要他能自圆其说,我也会给过。”
文笙听到这里更好奇了,道:“可是那日他确实说了一番想法,看出来是做了很多准备。”
“藏头猱”笑了一声:“那是他的想法么?那明明是乌大元的想法。我要在他的回答里面听到他自己的思考,比方说,他在《古平琴歌考》之前,刚借过一本《弦上无情论》,若是他自己用心研究过这两本书,就会发现其中有很多共通之处,可以相互参详,乃至引申。可我一点都没听到。”
文笙觉着“藏头猱”这话对自己也是一种提醒,不禁动容。
“藏头猱”语重心长道:“学习,要多用心思考,踏踏实实,切勿好高骛远,光看着应天塔有这么多层,这么多的书,便急着想去最后一层看看,这种心态可不行。这第一层有近千本书,我敢说,若是能将这些书都读透了,融会贯通,便足成大家,去不去上面几层到也无关紧要。”
文笙听完老乐师这番劝告,满心感激,深施了一礼,恭恭敬敬道:“多谢陈老指点,学生受益不浅。”
文笙说的是真心话,初进应天塔,就像是进到了一座宝库,有这么多书在等着她一一抄回去学习,难免由迫切中升出一种急躁来。
所幸这种情绪刚一冒头,便被陈老先生今日一席话给打消了。
“藏头猱”笑道:“不必如此,这番话我对很多乐师都说过,肯听的人少,大多数都是像乌大元师徒那样,不知领情。”
文笙也笑了,暗忖:“乌大元那样的人,教出来的弟子必定也是一丘之貉,要叫他们理解陈老的一片苦心可太难了,尤其又是以这么特别的方式,不领情是肯定的。”
由乌大元文笙又想到了即将到来的秋试,秋试是每年的八月中旬开始,八月底结束。这眼看着就要到六月份了,文笙他们参加团战的人还未凑齐。
钟天政也很无奈,早由野心勃勃想取代谭四先生的队伍拿南院团战第一,变成了第一次只要能进宫榜就好,大不了来年再战。
可如今团战对文笙的意义又不一样,输给谁,也不能输给乌大元师徒啊。
趁着陈老先生耐心指导她之际,文笙心念一动,请教道:“陈老,我们组了一只队伍,想要参加秋试的团战,现下还缺师徒二人,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不知您平时可曾留意到南院有哪位乐师深藏不露?”
南院有名的乐师除了院长谭二先生,其他的要么有队伍,要么已经明确拒绝了钟天政,剩下这些偶有高手,也是为人低调不喜争斗,要从中找出合适的人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藏头猱”守着这应天塔,和他们时常接触,众人真正的实力如何可瞒不过他的眼睛。
“你先同我说说,你们的队伍里都是些什么人?”
文笙便将队中六人的情况说了说。
“藏头猱”一听名字便心下了然:“谭五公子、闻人英再加上你师父。你们这一队师父实力尚可,吃亏在徒弟都是今年的新生,不找两个强手,怕是走不多远。南院么……深藏不露的没有,混吃等死的到不少。你若实在找不齐人,不妨去‘逍遥侯’杨绰那里瞧瞧,据我所知。他的学生到是挺想参加团战。正在想方设法地劝说他。”
陈老给她推荐的这乐师颇为陌生,文笙道了谢,自去书室借书。
今日书室里人不多。文笙转了转,正好看到有陈老适才提到的那本《弦上无情论》,便顺手借了。
她已经打定主意要沉下心来,在这第一层多呆上一段时间。再借书也就不像先前那样还挑挑捡捡的,只要与古琴有关就好。
《弦上无情论》字不算太多。文笙将书抄完自应天塔出来,天还亮着,离众人约定一起回马场的时间还早。
文笙决定按陈老所说的,去见一见那“逍遥侯”杨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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