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铎遂向张茂林道:“我出去走走,若是有事儿,就去邀月厦找我。”
张茂林笑着答应了,送杨铎出了文杏堂。
自从袁明月搬去了邀月厦,杨铎这还是第二次过去,天气晴好,他信步走着,眺望着远处的宫墙远山,不觉已下了小香山。一路往东行去,天气冷,连路上都没看见几个宫人太监,杨铎闲闲的负着手,不多时就到了玉带桥头,站在桥上,便望见晩隐居后那一带的翠竹,他站在桥头眺望一会,便又前行。
过了玉带桥,又走了一程,抬头看蓬莱山仍旧还远,而邀月厦更是在蓬莱山的半山腰处。心中迫切的想要见到那个人,路就显得更远了些。不免心里就生出些后悔来,当初不该让她搬去那里。只是上次以为要出去半个月,怕她独自在绛雪轩无人照应,不得已才如此,不承想那一趟差事办的倒是顺,几日就回来了。如今也只得如此,只能慢慢再找个机会把她迁回来了。
又走了一程,蓬莱山已近在咫尺了,猛地一抬头,就望见蓬莱山阴处的游廊那里有个人影,在那九曲回廊前头站着,临风而立,身形纤纤。杨铎仔细一辨,正是袁明玉,不由得就加快了步子,心中的急切又更多了一层。
袁明玉单髻未戴冠子,只用一根玉簪固定着发髻,耳中也无首饰,身上穿着半新不旧的藕色缠枝连纹圆领夹袍,脚下是一双鹅黄缎子滚金口平底鞋。
袁明玉远远的就看见杨铎来了,匆匆转过脸望他了一眼,就把目光仍旧落在面前的那一片荷塘上了。荷叶早已枯萎了,有的已零落成泥,落入了水塘中。有的却还垂在荷梗上,跟那杂芜零落的荷梗子一起支楞在荷塘的水面上。这一代甚少有人来,故而也没有人打理这片荷塘,就没拔去那些残荷,这时节看着就萧条不堪了。
袁明玉心里翻来覆去都是一句古诗:
竹坞无尘水槛清,相思迢递隔重城,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
当初与自己一起背诵这首诗的人,如今真的就那样远隔重城了。
荷塘里原有几只水凫,听见人的脚步声,受了惊吓,便都呼啦啦忽扇着翅膀飞走了。
杨铎已走到近前了。袁明玉这才慢慢转过身来,向杨铎行礼如仪,却是一句问安的话都不肯说。
杨铎在袁明玉身旁站定,扶她起身。方才急急走来,满腹的话,这会见了面,她又是这个情形,反而一句也说不出来了。静默良久,心肠慢慢凉了下来,才语气淡淡的问道:“如今天冷了,你怎么还穿这么点衣裳。”
袁明玉仍旧望着荷塘,目光又似什么都没有看,毫无焦点,只一片茫然。语气也是清清淡淡的,“王爷忘了妾身在北海待过吗?”
是啊,在那种地方待过那么久的人,又怎么会畏惧这点寒冷呢?杨铎怎么可能会忘?袁明玉自然知道他忘不了,所以她故意这样反问,便有点伤人了。
杨铎果然被她这一句话噎的半晌无言,他眸色暗淡下去,也随着她的目光望向荷塘的水面。过了良久,他才又说道:“扳倒林氏的突破口已经找到了,朝中马上就会有大的变动。你们家的仇马上就可以报了。”
杨铎原以为她听到这个消息会有所反应,不想袁明玉的眼中神色却越来越迷茫,不动声色,似乎全然没有听见似的。
大约是期待的太久了,太过漫长的等待总是会耗掉人的热情,让人对那个原本该惊喜的结果生不出应有的欢喜,这一点杨铎很明白,他自己也等的太久了。
杨铎一时没有说话,他却又慢慢回想起在北海时候,那一个个冰冷的夜晚,守着冰上的一堆篝火,她痛不欲生的诉说着,哭泣着。他也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初心,他就是在那个时候爱上她的,那个纤弱的女子。
想起往事,杨铎眼中光芒闪烁不定,终于再也忍不住,上去握住了袁明玉的手,只是她的手那样冷,杨铎却是始料不及的,他怔了怔,嗓子有些沙哑的唤了一声:“明玉。”到底他还是太过自尊,后面那句话终究没能说出口。
袁明玉不为所动,身形也依然未动,忽然间,她不知想起了什么,眉头猛跳了几下,眼中闪过什么,片刻后,那涟漪便平复了,她像盲人一样望着面前的水塘,梦呓般的说道:“王爷,妾身想回去了。”
每当这个时候,她总是要逃避,杨铎已经习惯了。他慢慢松开了手,脸上却慢慢的像是罩上了一层薄霜,眼中炽热的光芒褪去,眸子也变得冷淡起来,“你的手很冷,回去也好,记得加件衣裳。你虽然在那里待过,可那都是很早很早以前的事儿了,这里不是那里。”
杨铎虽然未说明,袁明玉却听出了他话里敲打自己的意思。袁明玉眼中闪过痛楚,一时却又不走,她神色慢慢又变得极复杂,矛盾,痛苦,都有,她忽然一转身,在杨铎面前跪了下去,“王爷,过了年,是不是就能回太原了?”
杨铎不解她为何问这个,却认真说道:“都不一定,跨出了那一步,以后一切都说不好了。怎么了?”
袁明玉垂着头,极彷徨无助,良久才下定了决心,“王爷,妾身想回太原去,求王爷成全。”
杨铎眼中露出不解的神色,“成全?我不知道让你回太原,是要成全你什么,又能成全你什么。”
袁明玉仅仅咬着唇,躲避着杨铎的目光,极艰难的道:“你知道的,我不喜欢林家的人,我不想看见她。”
杨铎眼中的神色是匪夷所思,更是无稽之谈,他深深的望着袁明玉的眼睛,质问道:“真的吗?”
袁明玉被他的目光逼得无处可躲,索性就回望着他,轻点了下头,“是真的。”
杨铎眉头陡然皱起,眸子里涌出一种震怒,他冷冷的盯着袁明玉,忽然冷笑一声,说道:“你表哥就要回来了。”
杨铎本来是没想着要告诉她这个的,这个时候却是再也忍不住,说出来便有赌气,试探,昭示的意思。两人对于这个问题,虽然一直没有说透,却是彼此间都心照不宣的。
袁明玉猛然抬起头,望着杨铎,不可置信的反问道:“王爷说的可是真的?”因为过于吃惊与紧张,她的声音都变了。
她的反应竟然如此激烈,更是毫不避嫌。杨铎心中如被锤击,一阵闷疼,他敛去了脸上所有神色,冷冷反问道:“你看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袁明玉慢慢垂下头,眼中一颗泪水滑落下来,她扭过脸,轻轻擦掉,又微微仰起脸,好让余下的泪不再流下来。
这样的试探与伤害已不是第一次了,杨铎见她如此,到底没忍住,眼圈骤然发红,他匆匆转过脸去,不再看她,也不敢再看她。
两人就这样一站一跪,各自沉默着,良久,袁明玉才扶着一旁的游廊站起身来,“多谢王爷告诉妾身。”
杨铎转身便大步离去了。他一面疾步走着,一面在心中冷冷的鄙夷自己,这个少年梦早都该醒了,可是他却偏偏还要做白日梦,偏偏不愿意醒来,偏偏沉溺其中,不知自拔。
第一卷 初入王府 第十三章 进宫路上
因为次日要进宫请安,林秀莲用过晚膳后,略看了两页书,就叫小蝉打水来洗漱,秦氏也把次日入宫要穿的衣裳备好了,林秀莲梳洗停当,就安歇了。
这一日原只预备着去永寿宫请安,林秀莲就没有上一次起的那样早,是寅时末刻起来的,漱洗穿戴已毕,略用了点粥,又喝下一杯热牛乳,就携了萤萤,另外跟着四个小宫人提着灯笼就出门了。
外面一片漆黑,呵气成霜,墨色苍穹上闪烁着几颗星子,周围静的更是只闻各人走路的声响。
一行人出了晩隐居,刚行到玉带桥前,看见桥对面影影绰绰的,像是一个人提着个灯笼走来。
那人站在桥头,先开口问道:“奴婢文杏堂的陈小五,请问来人是王妃吗?”
林秀莲冲萤萤点了下头,萤萤便答道:“是王妃,原来是陈公公,请问有何事?”
陈小五便走上来给林秀莲行礼,又说道:“王爷打发奴婢请王妃先去文杏堂,王爷要与王妃一同进宫请安。”
林秀莲微觉诧异,转念一想,必然是秦氏去安排马车,张茂林告诉了晋王。便含笑道:“有劳公公走这一趟。”
萤萤忙从荷包里掏出一锭五两的银子,塞到陈小五手里,“天寒地冻的,公公打点酒吃,暖暖身子。”
陈小五自是欢喜不已,一面收了,一面道谢不迭。
林秀莲便吩咐跟着的那四个小宫人道:“如今有陈公公来引路,你们就回去吧。”
打发走了那几个宫人,三人便朝文杏堂去,萤萤便有一搭没一搭的与陈公公说些闲话,“王爷今日这么早起来,昨日必然也歇的早吧?”
陈小五便殷勤的答道:“王爷昨日还是读书到亥时末才睡下。姐姐不知道,王爷从前在北海时,晚睡早起惯了,如今已养成了习惯。”
林秀莲十分吃惊,她从未听说晋王曾经去过北海。
萤萤也是惊奇不已,“王爷原来还去过北海,公公可有随王爷去过?”
陈小五摇头道:“奴婢没那个福气,那还是永泰三年的年初,皇上下旨,命王爷前去北海劳军,北海那边自然不太平,恰逢战事,王爷耽在那里一时回不来,到永泰四年年末才回来。姐姐不知道,北海那地界恶寒,天气极冷,跟去的人都没回来。奴婢若是真的去了,现在姐姐只怕就看不见奴婢了。”说到这里,就叹了口气,极懊恼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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