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淑蓉忽然道:“我常用的东西都带过来了,只是有一两件是我极心爱的,须得看着些,免得让他们笨手笨脚的给砸坏了。”
紫烟面上的笑容微微一滞,不仔细看还以为是眼花了。
妍燕奇道:“姐姐带了什么好东西来,也给我瞧……”话还没讲完,她就感觉到袖子被人拽了一把,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不迭的住了嘴。
妍凤细眉一挑,道:“顾妹妹也太见外的,来家里做客也要带上许多东西。其实想要什么只消吩咐一声就是了,否则传扬出去,让人家以为张家亏待了客人就不好了。”
顾淑蓉略有些嫌弃的道:“不带怎么行?我用不惯别人的东西。”
妍凤暗地里咬牙冷笑,想说:“你穿的戴的吃的玩的哪一样用的不是我们家的钱?”可到底是顾忌着有张太君在场,不好说出口。
顾夫人忙打圆场,嗔着顾淑蓉道:“你这孩子就是矫情,什么好东西非要巴巴的赶去收拾,还不老实坐了,别搅扰了老太太兴致。”
顾淑蓉急得直跺脚,道:“母亲,真的有贵重的东西我不放心。”边说边朝着母亲打眼色。
顾夫人见女儿如此神情,以为真有什么不便说出口的急事要做,踌躇了一下便对张太君道:“老太太,要不您就让蓉姐儿过去瞧瞧,省得留她在这里闹得您不安生。”
张太君点头,又恐她劳累,命丫头们小心跟着伺候。顾淑蓉如蒙大赦,匆匆走了。
一时二、四、五太太以及几位亲眷太太也都到了,说戏台子已经准备好了,请大家都过去,于是众人又结伴来到了花园中的戏楼,上到二层,按辈依次落了座。从这里能清清楚楚的看到对面水榭上的戏台,上面红毡毯铺地,檐下四周挂着灯笼,周围雕梁画栋,十分阔敞。
有小丫鬟捧上了戏单子,众人轮流点戏。妙懿因是客,推辞不过,遂随意点了“牡丹亭梦”中的两折。开戏半日,台上咿咿呀呀唱得热闹,妙懿并无心思听戏,不过略坐了一会儿便借口更衣带着怀珠出去了。
主仆二人三转两转便来到后园深处。听着鼓乐声在身后逐渐远去,妙懿这才放缓了脚步,抬眼见左右遍植树木,碧森森的枝叶在半空聚拢,搭出一条林荫小道。虽是午后阳光正烈的时候,走在里面却十分凉爽。见四下无人,她这才放心问道:“怀珠,你快说说你哥哥得了什么消息。”
怀珠道:“梁管家今早回来,帮哥哥递了话给我。说那日得知咱们已经顺利进了伯爵府,他们立刻就退了客栈的房间,找人赁了一间房子住下了。先去李家亲戚给的地址看了一次,却发现那房子早就被卖给一个北方来的商人了。向他打听原主人的消息,只听说似乎已经不在京城了,但又不十分确定。不过据说李家还有铺子在这边,可能李公子并未离开也未可知,只是铺面的位置还需再留心打听。”
说到这里,她笑嘻嘻的道:“还是小姐的法子好,留哥哥他们在外面打听消息,比来回进出伯爵府要方便多了。听说在京城里开个铺子都要和皇亲国戚沾上边,否则就别想开张,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想必李家的日子应该过得不差。”
妙懿咬了咬唇,心下微凉。她还是将此事想得过于简单了。在京城,她是人生地不熟,即便伯爵府家大业大,姑母也根本不可能帮她找李家人,唯有靠几个可靠的家人慢慢打听消息。可是人海茫茫,又到哪里去寻呢?
莫非他们真的没有缘分吗?
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袖子,触手是一块硬物,约有小半个手掌大小。那是一块璞玉,是李公子从不离身之物。临行那一日,他特意派人偷偷送来给她的,上还刻着他的名字,敬儒……
她只觉得面颊发烫,忙用手掩了。虽说已有了婚约,但她毕竟还是未出阁的女子,怎可呼唤男子名讳?当年李家出了些纠纷,要暂时避到外地去,李公子曾当着她父母的面发下誓言,说定会守约娶她为妻。如此一走,便杳无音信。不久之后,父亲又去世了,家里一片混乱,她也曾偷偷企盼着他能在此时出现。可眼见着李家没有下落,大房咄咄逼人,要不是她一直坚持着要守约,母亲本还想着要放弃李家,为她另觅良缘的……母亲还在怨李家的不管不问。
无论如何,她还是想亲口问一问他,是否忘记了彼此从前的约定。
她从未忘记过。
正当她想着和母亲约定的最后期限时,忽听头顶方向传来了一个尖细的女声叫道:“佑哥哥,你别走!”
主仆二人均吓了一大跳,猛的顿住脚步循声望去。却见在她们左侧的林荫道旁矗立着一座小山丘,约有两人半高,丘上遍植翠竹,有篱笆为栏,一个身着月白衫子的男子正大步流星的朝着小丘尽头的竹亭走去,亭子一侧就是石头砌的台阶。眼看着他迈步就要下去,就见一个娇小的红色身影似蝴蝶一般奔了过来,一把扯住那名男子的袖子,哀哀的道:“佑哥哥,你怎么不听我说完就走了?”
恰好那女子转过了脸来,妙懿看到她的面孔时,不禁一惊。
☆、第5章 无心惊梦庶女有心
妙懿拉着已经呆住了的怀珠迅速躲到了树木的阴影之下,刚好躲过了那一男一女的视线。只听得那男子不耐的道:“蓉妹妹若有什么体己话可以和家里的姊妹们说。咱们虽是亲戚,但毕竟都年岁大了,且男女有别,若被人看见了恐有损妹妹的闺誉。”
“佑哥哥,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让你嫌弃了?”那女子仰头望向男子,声音哀切。
阳光下,银红撒金袄儿和柳叶黄马面裙颜色鲜洁,金锁铮光耀目,妙懿看得真切,不是顾淑蓉又是谁?只是那名男子又是张家的什么亲戚呢?”
只听顾淑蓉哀怨的道:“佑哥哥,你别不理我。要是你不喜欢,那我就什么都不说了。可我这一年为你绣的荷包,做的鞋子,你一次也没用过、穿过,小时候可不是这样的。我,我这心里头难受……”话音里已经带了哭腔。
那男子似乎有些心软,语气放缓了些,道:“妹妹的手艺很好,做出来的东西精贵,穿了可惜。你放心,你送的东西我都吩咐丫头好好收了,不会糟践的。只是今后我多会随父亲在外会客,闺阁内的手艺不益外露,妹妹的好意我心领了。”
顿了顿,他又说:“这里不是讲话之所。你先回老太太那边去,呆会儿我换了衣服就过去。”
顾淑蓉仍有话要说,但见对方似有不耐,只好收了声,不敢再闹,二人一前一后离开。直到两个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妙懿才缓缓从树后走出来。怀珠一吐舌头,道:“乖乖,这位顾大小姐也忒大胆了,这光天白日的就与男子私会,也不怕被人撞见。”
妙懿一个闪念,忽然道:“那人的名字里有个‘佑’字,我看他十有*就是今日归家的张家大公子。”无论是年纪、地位,还是顾淑蓉与他的亲密程度,以及最后的些许畏惧,除了张延佑之外怕是再无旁人了。
怀珠吃了一惊,眨了眨眼,道:“没听说顾家小姐和张家公子有过婚约呀?这又绣荷包又做鞋的,除了爷们房里的丫鬟,谁会这么勤快。”
妙懿一笑,点了点她的小鼻子,道:“你这狭促鬼儿,比什么不好,偏拿主子和丫鬟比。若被旁人听了去,跑不了一顿打。”
“这不是没人听见嘛。”怀珠拉着妙懿的手,娇声俏语的道:“我的好小姐,你就饶了我这一遭吧。”
妙懿无奈摇头,这丫头都被她给宠惯坏了。
“这关系着女子的闺誉,无论如休要对旁人提起就是了。”
闺誉对女子来说何其重要,她自小熟读《女戒》,《内训》等女四书,书云:“女处闺门,少令出户”,“莫窥外壁,莫出外庭”,现如的风气虽不如书中所言那般古板,却也差不得许多。若非退无可退,她也不至于咬牙走这一步。男子尚且讲“父母在,不远游”,况她仅是一介女流。
都说时势造英雄,她成不了英雄,却也明白典籍所教之事不可全信,至少她若此时仍安坐在家中,任由叔伯安排前程,估计后半辈子也只能仰人鼻息郁郁度日了。更何况她还有弱母幼弟,更是容不得她不多打算。
想到这里,她更加坚定了信心,道:“已经耽搁不少时间了,咱们也快些回去吧,别让他们急着找咱们才好。”且若被张、顾二人知道自己瞧见了他们私会,岂不臊得慌?万一今后有了风声传出去,自己也免不了嫌疑,因此结下仇怨岂不冤枉?一个是张太君宠爱的侄孙女,一个是伯爵府嫡长孙,哪一个她都吃罪不起。
说来也巧,待她再次回到戏楼时,正好在门口遇见了从另一条路溜回来的顾淑蓉。二人一打照面,都略有些尴尬。妙懿刚撞见她与人幽会,心里头替她不自在,但面上还是笑着打了个招呼。顾淑蓉心里有鬼,冷淡的一点头,扬着脸抬脚就进了屋子。
妙懿脚下一顿,瞧见廊檐下挂着一笼画眉鸟,姿态动人,逗弄了一会方才迟迟入内。戏台上依旧唱得热闹,刚落了座,就听见妍凤不冷不热的说道:“……我是问顾大妹妹怎的去了这么久?这边杜丽娘早就会过柳梦梅了,也没见妹妹回来看,莫非是被什么事给绊住脚了?”因为座位和长辈们离得远,且台上的武生打得正热闹,叮叮咣咣的锣声鼓点响成了一片,也没人注意到年轻小姐们都说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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