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梁氏的表情有些阴晴不定,妙懿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再则也是为了侄女的一点小私心。因在家时母亲每每谈到姑母都赞不绝口,说您是梁家最气派的姑太太,将伯爵府诺大的后宅管理得妥妥当当,井井有条,侄女早就有了亲近之心,只是没机会亲眼一见,甚为遗憾。今日得见姑母,是侄女的福气,也算是圆了素日心愿。京城是天子脚下,气派自与别处不同,侄女早就想来见识见识,趁着年轻,也跟着姑母学学眉眼高低,将来回家帮母亲操持家务,不求振兴家业,但能帮母亲分忧。”
梁氏这才微微露出些笑模样,道:“看来你母亲没少在背后说起我。”
妙懿忙道:“都是侄女年幼好奇,总缠着母亲询问姑母的事。再说京城乃天子脚下,自是平郡无法比拟的。”语气中难掩向往。
梁氏了然:“平郡乃弹丸之地,对你们小孩子来说是无趣了些。”她又叹气:“你才多大的孩子,合该与我们府里的凤姐儿、莺姐儿一般无忧无愁的,这些经济俗事哪里是你们这些鲜花嫩柳似的女儿家该操心的,再说被外人看见了也不像话。女孩子早晚都是要找婆家嫁人的,你还能一辈子帮你母亲持家不成?”
妙懿听出梁氏的话中有气,乖顺的垂头受训。
梁氏还欲再言,一时众丫鬟们抬了一炕桌菜进来,便止住了话头,先让妙懿用饭,自己则回前头招呼客人。妙懿心中有事,不过用了小半碗饭便撂下了筷子,丫鬟端上香茶,伺候妙懿漱了口,净了手,梁氏方才姗姗归来。
见梁氏面上已略有倦意,妙懿笑道:“姑母事忙,侄女也不好多加打扰。侄女这次来,也没带什么名贵之物,只有一些家乡土产,想送来给姑母尝个鲜,现还搁在客栈里,呆会儿便送过来。”
梁氏确实有些乏了,想着既然人都来了,便也不必急于一时,点头道:“难为你还想着我,你赶路也累了,今后抽空咱们姑侄再好好聊聊。”她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眉头一皱,问道:“你一路上可遇到过什么麻烦不曾?还带了什么人来吗?我听人说你身边只跟来一个车夫和一个小丫头子。”说着,眉头越发拧得紧了。
妙懿抿嘴笑道:“不怪姑母担心,其实母亲也不放心让侄女独自过来的。也是赶巧了,父亲生前的一位故友也要带着家眷来京打理生意,侄女便也跟着同来了。来去接送,饮食歇宿都有专人看顾,十分周全。况且我还从家里带了一名管事并两名小厮,其实也用不上他们做什么,不过是跟着跑跑腿罢了。因昨儿夜里才到,不好上门打扰,今日来拜见姑母,也不好将所有人都带了,便将他们留在客栈里等信,也好趁此机会买些礼物去谢那位伯父。侄女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自己一个人赶路。”
梁氏轻舒了一口气,有些严厉的道:“你究竟还是年轻女孩子家,合该谨慎些。”但到底也说不出什么来了。她又细细问了那人的姓名住处,妙懿一一答了。
此时有婆子过来禀明屋子已经收拾好了,梁氏便命身边的二等丫鬟夏荷和冬笋引着梁妙懿去休息。
这边厢送走了侄女,丫鬟撤去残茶,重新用描金托盘端上香茗。梁氏也不饮,只在手里摆弄着茶盏。一旁伺候的大丫头秋桂见她眉头微蹙,十分殷切的劝解道:“太太不必担心,侄小姐的房间一早就备下了,呆会奴婢就去跟她们交代清楚,侄小姐是太太的娘家人,她们定不敢躲懒的。”
梁氏连眼皮子也没抬,问道:“你觉得侄小姐如何。”
秋桂察言观色,早看出些不对来,却还是略犹豫了一下。按理说,太太的娘家人怎么吹捧也不为过,但想着今早收信时候太太的脸色……她本是梁氏嫁入夫家之后才被拨过来伺候的,对女主人老家的各房亲戚都不太熟悉,梁氏也甚少提起除梁家大房之外的事。但看刚才的意思,这位梁家五房的小姐怕是有些问题,否则像梁家那样的人家,且不说大舅爷健在,光是大房就有五位活蹦乱跳的少爷,又怎会让一个年轻小姐独自出远门?单是这一节就说不通。
想通了这一茬,秋桂试探着道:“太太娘家的侄女,单看样貌就不消说了,显见着是随了夫人,这稳重大方的气派也与旁人不同。”
“我倒觉得不怎么像。”梁氏饮了一口茶,淡淡的道。秋桂心下一沉。
茶叶清新的苦涩在口中缓缓蔓延开来,似有那辽远的,朦朦胧胧的往事,也顺着雾气蒸上了心头。梁氏略出了一回神,放下茶盏,道:“她父亲本是族中过继给五房延续香火的,不过打小在我们大房里养了几年,后来大了些,便回去继承了五房的产业。说是亲戚,但到底也不如你们大舅爷,隔着房呢。”
她渐渐沉下脸来:“既然她千里迢迢过来瞧我,也是她的一番心意。且孤儿寡母的,家道艰难,咱们也不好亏待了去,再让旁人挑理。”
秋桂立刻陪笑道:“这是太太慈心。”心里却暗骂自己缺心眼,这么明显的事都看不出来。
梁氏冷笑了一声,道:“真是小孩子意气,还说什么振兴家业的话。大户人家的女孩儿,合该在后宅里安静度日,长大之后听从长辈的安排嫁人,生儿育女,管理内院事物便是了,能做什么大事。田氏也太荒唐了些,莫非还指望着让她女儿当家不成?”说到最后,竟有点疾言厉色。秋桂和春萝一声也不敢吭。
“明明光哥儿的大伯叔叔们都在呢,还说要请什么夫子来亲自教导光哥儿,摆明了让外人看笑话!田氏死活也不肯将田产交与我兄长打理,好像生怕我们亏了她似的,如今连亲生女儿都舍出来卖手卖脚的,还有什么是不能够的?”
梁氏自顾自的发泄道:“等我写信给大哥,定要和他好好说说。他是族长,也该派人好好敲打敲打五房的人了。一个个老的老,小的小,是能管铺子还是能管收租子?白白浪费上好的田庄和生意,当初那可都是从我们大房的产业里分出去的!要不是当年我们家老爷子好面子,生怕人说我们亏待五房,不但分了他许多产业,还多给了百亩良田——都是上好的水田,如今想买都没处买那样规整的。光哥儿才多大点年纪,等到他能继承家业的时候怕是全都已经败光了。偏她们娘俩儿宁可被刁奴欺辱,也不肯让亲戚帮忙,好似我们藏了奸似的,真是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
秋桂见她动了气,忙走上前帮她捏肩捶背,口中道:“太太别气。如今侄小姐来了咱们这儿,说不定是她们想通了,要找机会亲近太太呢,否则何必大老远的过来投奔?太太宅心仁厚,侄小姐住得时候长了,自然会明白太太的好处,知道有亲戚帮扶的好处,到时候再写信劝说五舅太太将产业交给大舅爷打理也未可知。再说有侄小姐在太太身边,无论五房有什么动静,太太也都能很快知晓,岂不便宜。”
春萝接言道:“正是这个理呢。侄小姐没了父亲,正是需要长辈体贴的时候,谁对她好她还能不知道吗?再说侄小姐年纪也不小了,也不知定了婆家没,京城里人才济济,到时候太太为她择一门亲事,她这辈子都记得太太的好处。”
梁氏心下一动,面色微霁。
秋桂趁机岔开话题,道:“太太可要去跟老太太说一声?”
梁氏道:“这个自然。你现在到小厨房去取特意给老太太做的那些个菱粉糕、玫瑰饼之类的点心,加一碗昨儿老太太夸好喝的甜汤,一并送到上房去,看老太太午睡起了没。若起了,看心情如何,好的话就回来告诉我一声。若二太太也在,就说是专门送点心请安去的,别的一概不用讲。”
秋桂一使眼色,春萝便匆匆出去了。
梁氏又兀自叹气道:“现在家里已经够乱的了,自打老太爷前年过世了之后就没缓过气儿来。如今好不容易过了孝期,偏去岁大嫂子又病故,咱们家只三年就大办了两场丧事,加上年景不好,庄子闹灾,家里的几位老爷因为丁忧起复的事上下打点,银子流水一样花出去了,连家底都快捣鼓光了。更别说府里还有四位小姐,三位小爷,眼看着一个个都大了,到了说亲的年纪,可不得早些准备着?你们大老爷尚未续弦,家里没个管事的人,二嫂子成日病病歪歪的,也只好把这偌大的烂摊子交给我打理,哪一日不闹个人仰马翻,出个十来件事就算阿弥陀佛了。偏生前些日子老太太身子又不爽利,妍鸾那丫头也病了一场,连你们三老爷也咳嗽了好几日,哪一样不都得我费心操持?”
秋桂谄笑道:“也就是太太管着家吧。说句打嘴的话,若还是二太太管家,如今说不定连米都吃得上吃不上了。”见梁氏面上终于露了笑模样,又趁机进言道:“忙乱一晌午了,太太还未正经吃东西呢。我这就去小厨房把一早炖下的鸡汤端来,里面放了好些参片,还是从舅太太上次托人送来的老山参上切下来的,要趁热喝了才最滋补。”
见梁氏懒懒的点了下头,秋桂这才松了口气,退了出去。
话分两头,再说妙懿此时已经跟着丫鬟在后院安置下了。伯爵府的大小院落不下数十个,除了主院“松涛斋”由张家的老太君居住外,张家的五位老爷太太分别住在主院周围的院落里。其中三老爷夫妇住在东南方的“檀香居”内,一共十来间房子,玲珑雅致,妙懿就被安排住在了后罩院的一处房舍内。只需经过抄手游廊,再过一个穿堂就能到梁氏的正房,来往请安很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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