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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门有喜 (一砾沙)


元夕陷入悲伤之中,并未留意她的异样,这时萧渡已经走了过来,柔柔握住七姨娘的手,道:“七姨娘,我是元夕的相公,今日特地和她一起来看你。”
七姨娘顿时激动不已,她万万没想到,这位竟是传说中宣远侯爷,她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却被萧渡死死按住,道:“夕儿一直和我说,你从小对她呵护照料,感情比亲生母女更甚。她既然当你是母亲,你也就是我的母亲,今日我只以女婿的身份来看你,无需再多礼。”
七姨娘激动地全身颤抖起来,她听得出这位传说中对元夕是多么的珍视,也看得出两人对视时那浓得化不开的神情。悬了许久的心终于稍稍放下,可同时有另一种恐惧愈发强烈起来。她眼珠转向夏明远的方向,哑着嗓子道:“相爷,奴婢想和夕儿说两句体己话,不知能否让她和我单独呆一会儿。”
夏明远身子却丝毫不动,只冷冷道:“你们要说什么就只管说,不用管我。”
七姨娘眼中的光彩淡了,元夕又和她说了许多话,她都提不起兴趣,元夕见她神情倦倦,只当她是太过劳累,又不甘这见面太过仓促,便大着胆子求夏明远将七姨娘带回侯府。夏明远却断然拒绝,之说七姨娘是相府的人,若是病重出府,会让人落了话柄。
元夕眼中露出失望神色,萧渡却扶了扶她的肩膀,暗示她不用太急,可以慢慢再图后计。元夕点了点头,明白也只得如此,这时,夏明远又道:“好了,你七姨娘的身子现在不宜多说话,面也见了,你们就先出去吧。”
元夕拉着七姨娘的手舍不得放手,可七姨娘的双目却在突然亮得惊心,她伸手拉住元夕的衣襟,道:“夕儿,你可别忘了七姨娘,别忘了你是如何日日呆在我房中。”
元夕眼泪止不住地流,只觉心痛难当,这时却突然感到衣襟中被塞入一个异物,她惊讶地盯着七姨娘,只见她眼中变幻着悲伤、期许与绝望,伸手摸了摸她的脸用极小的声音道:“不要怪七姨娘,不要怪我,姨娘是身不由己。”
“够了!”夏明远终于失去了耐心,横在两人身旁,道:“再呆下去她的身子撑不住了。你们若不嫌弃,就在府里用了午饭再走吧。”
元夕还沉浸在方才的震惊中,这时发现七姨娘看向爹爹的目光,竟充满了愤恨,她想着怀中那物,自然不敢耽搁,于是和萧渡匆匆告辞,乘上马车回了侯府。
马车上,元夕拿出怀中之物,发现竟是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药包,她越发觉得奇怪,打开药包,发现里面是黑乎乎的药物残渣,她突然想起七姨娘对她说得那句话,她八岁那年正是因为要日日服药,才会经常呆在七姨娘房中。
她于是惊呼道:“这!这好像是我小时候吃过的药渣。”
萧渡皱眉道:“什么药?你为什么要吃药?”
元夕道:“好像我八岁那年生了场怪病,爹爹给我找了大夫,说只有吃这药到及笄时才能全好。”
萧渡心中莫名一突,七姨娘为何要留下药渣,又为何要在最后时分偷偷塞给元夕,他于是握住元夕的手安抚道:“没事的,回去找左太医来看看就能明白了。”
侯府正房内,左乔认真地将那药渣辨别了许久,突然脸色一白,然后又转向元夕道:“敢问夫人,这些药吃了多久?”
元夕怔怔回道:“吃了大约六年。”
左太医的脸色越发难看,连忙走到她身边道:“夫人请让老夫再号一次脉。”
他将手指搭在元夕腕上一刻,突然那手指竟不断颤抖起来,萧渡和元夕眼看他这幅模样,心中皆是惊疑难定,连忙问道:“到底是什么事?”
谁知左乔竟撩袍起身,噗通一声跪下,却又颤抖着不敢开口,萧渡黑着脸催促道:“到底是什么事,快说!”
左乔抬起头,目光犹豫不定,过了一会儿才颤颤道:“如果老夫看得没有错,这味药中全是大寒之物,妇人服得久了,只怕会……会……”
萧渡猛地起身,道:“会怎么样,快说!”
这位饱经世事的老太医,无奈地叹了口气,终是将这句话说出口,道:“这味药服得久了会造成宫寒难治,不能……不能有孕。”

☆、第90章 056

“这味药服得久了会造成宫寒不愈,再难有孕!”
元夕就这么静静听着,每个字都如同一把尖刀狠狠戳向她的心窝,将她曾认定地一切搅地支离破碎。她的双唇颤了颤,竟突然笑了起来,她噙着笑歪着头道:“左太医,你一定是在说笑吧。这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呢。”
左乔的双手死死攥拳,一时间竟不忍回话。他在太医院超过三十年,见识过太多卑鄙下作的伎俩,可却从来没像如今这般替人心疼过。究竟是如何的心肠,才能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下如此的狠手。究竟是如何狠毒的谋划,才会用一个女人的一生作为陪葬。
元夕就这么紧紧盯着他,舍不得错过他任何一个表情,可她很快就失望了,左乔只是垂着头,满脸沉重地跪在那里,却怎么也不肯说一句是他弄错了。
她慢慢眨了眨眼,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眼前碎裂开来,然后左乔的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黑洞,将他整个人都淹没进去,随后,那黑洞越变越大,终于将屋里的一切都吞噬殆尽……她望着眼前的虚无,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果然不是真的,果然只是做梦吧,真好。”
待元夕再度转醒之时,一睁眼便看到了萧渡那双布满血丝的双眸,她一把捉住他的手,急急道:“阿渡,我方才做了个很可怕的梦!”
萧渡反手将她握住,目光中的悲戚却愈发强烈,元夕整个人僵住,瞳仁中浮出一丝恐惧,艰涩地问道:“是真的,是吗?左太医……那些药……还有我无法有孕……这些都是真的是吗?”
萧渡再也不忍看她脸上的表情,只将头扭开重重地点了点头。元夕眸中的光亮全部散去,然后她开始发抖,抖得好似初入人世的无助孩童。萧渡察觉出她的异样,连忙将她死死抱在怀里,道:“夕儿不要紧,我们还这么年轻,还可以想办法,说不定还能治好的!”
元夕却好似什么也听不见,只是瞪着无神的双目,全身冷得如浸在冰水之中,再温暖的拥抱,也无法为她带来一丝温度。突然,她的目光触到了凉枕下一角鲜红色的锦缎,于是一把挣开萧渡的胳膊,抽出那几乎完工的包被开始发狠地撕扯着,直到将那些熬了无数个日夜缝出针脚全部扯烂,将所有的期盼和憧憬全变成了一团面目模糊的烂布。
萧渡被她的模样吓到,连忙死死抓住她的手喊道:“夕儿,别这样!”
元夕却抬头盯着他,眼神如一只失控的野兽,她攀住他的手臂,好似抓着一只不让自己落入深渊的浮木,然后泪水终于扑扑落了下来,一滴滴在心中砸出血坑。萧渡心中钝痛,任由她将自己的衣袖全部哭湿,摸着她的头柔声安抚道:“没事的,不要怕,我会陪着你,不要怕。”
元夕哭得声嘶力竭,浑身发颤,待她终于连眼泪也流不出来,才撕心裂肺地喊道:“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阿渡你明白吗!梅林的雪仗没有了,船上的写字也没有了,没有萧慕,没有萧瑶,我们再也不会有孩子了!”
那声音中的绝望几乎要将萧渡整个击溃,他将元夕搂得更紧,哽咽着道:“我不在乎,我不在乎孩子,我只在乎你!你明白吗!”
元夕却是再也听不见了,她脑子里好像有许多声音在尖叫,吵得她浑身都痛起来,于是她把头死死埋在他怀里,不断告诉自己:快睡觉,睡着了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了,睡着了就不会痛了。
此后的几日,元夕几乎粒米不进,整日不是发呆就是昏睡。萧渡日日不离地陪在她身边,硬逼着喂她吃下些白粥。到第三日,元夕终于从那状态中清醒过来,她叫来李嬷嬷和安荷为自己梳洗一番,然后提出了一个要求:她要回相府一趟。
萧渡却不想让她走,他很怕她又会像上次一样,突然就从他身边消失。元夕却只是笑着对他说,她有些很重要的事要去问夏明远,保证一定会回来,毕竟她生无长物,又什么都不会,除了侯府和相府还能走去哪里。
萧渡见她心意已决,生怕她受了打击又会回到之前的状况,只得允许她速去速回,又派了两名暗卫偷偷跟着她,嘱咐他们一定要将夫人带回来。
当盖着黑布的马车停在左相府门前,元夕一手提着裙裾,一手拿着一个小匣子走下来,她抬头看了眼朱门上的鎏金牌匾,唇角浮起一个冷笑。
她又望了望手中的匣子,这是她离开侯府时带出的唯一东西,随后,吩咐车夫在外面等着,又提高了声音道:“我很快就会回来,你们放心吧。”车后倏地闪过两个黑影,一左一右潜伏在了相府门旁。
元夕让人通传了一声,就被领着去见到了夏明远。夏明远此时正在书房内摊纸写着些什么,一见她进来,眉头微微抬了抬,收起宣纸,擦了擦手上的墨渍道:“怎么今天又跑来了,我说了,你七姨娘的病不能见人见多了。”
元夕冷冷打量着面前之人,那眉眼那身形明明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可此刻却觉得如此遥远而冰冷。她长吁一口气,道:“我不是来看七姨娘的,我有些话想单独和爹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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