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蚍蜉恨
君宁在仇恨和担忧中浅眠,忽然她心神一动,陌生的气息出现在屋门口。她闭着眼并未妄动,甚至还有闲暇想些其他事情。因为她知道辟光必然守卫在她旁边,而无名也住在隔壁。世上能在他两人联手情况下接近她的除了各项本领都超出人类标准的外公外,大概只有隐宗里那位以武著称镇守山门的天权长老了。
能将无名辟光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为她续命之人,其身份不言而喻。
避而不见什么的,君宁不禁感叹,即使这么多年过去,叔父竟然还是这般羞涩蠢萌……
果不其然几个呼吸后君宁便听见屋外传来争斗声,大概也就片刻功夫屋帘掀起,无名阴着脸手中扭送着一个女人,而辟光跟在他身后。
听见异响虞南烛也赶了过来,毕竟他曾经身为隐宗长老,就算自废武功仍然比他人来得耳聪目明。
见到无名手中之人虞南烛大惊,铁青着脸连手指都在颤抖。“逆……逆徒,你这是要作甚!”
被无名扭着双臂的女子抬起头,那女子三十多岁容貌平平,然而晦暗的月光下君宁竟罕见地感到她看上去有几分眼熟。女人仇恨地瞪了一眼君宁,随后将目光投向气得浑身乱颤的老人。
“你叫我‘逆徒’?我可不认为堂堂前隐宗长老有真正将我当做徒弟过。”她阴郁地笑了笑,“当然我这样的出身能像仆人一样为你端茶倒水出把子力气就该感激不尽了,毕竟你在我最落魄时收留了我,而今天我只是要向这个滕家的女人,这个抛夫弃子的畜生复仇而已。”
君宁神色倦怠地支着头靠在长榻上,这样的“刺客”在她为王的人生里多得都要数不过来了。若非今日在荒郊野外恐怕还没到她眼前就被悄无声息地处理掉了吧。
目光从一脸愤恨的女人身上转到躲在暗处的辟光。君宁皱皱眉感到一丝违和。“辟光,你可是受伤了?”
被主人识破辟光努力克制的喘息声骤然加重,药公恼怒地看了一眼徒弟,上前捉住辟光的手腕。
“混账!”药公抬手给了女人一个嘴巴,“我见你平日尚算勤勉,在药材上也有天分,没料到你竟这般歹毒,老夫教你的医术难道是要让你害人的吗!”
“……我只恨我棋差一着没有结果这女人的狗命!”女人嘴角渗出一丝鲜血,半边面颊苍肿起来。“萧融雪也是个不干不脆,扶不上台面的蠢男人。一边要报仇一边又犹犹豫豫下不了狠手,萧将军怎么会生下这样的孽障!”
“你是萧戬的旧部?”君宁皱起眉,此时她的目光才再次落在女人身上。她所中的令维持生命的内力迅速流失的毒恐怕就出自这个女人之手了,如此一来,君宁也终于想起曾经在哪里见过她。“你是那个襄原之乱前夕假装挖通密道,令长姐误以为我要逃走的花匠吧。孤在南尧为质时,为萧侍君整修庭院栽种花木的想必也是你了。这么说来,你并非萧戬军中之人。”
“我不过是个花匠的女儿而已。”女人冷笑一声,“奉职宫中的母亲莫名其妙地因为一盆花开得太盛就被昭禾王杖毙,当年我还不满七岁险些被一起处死。若非萧将军开口救下,我恐怕早就成为一堆白骨。”
虞南烛无言,那段时间昭禾王病痛缠身,是她临死前最暴虐的时期。也就是因为这样他才答应成胥和萧戬照拂这个被莫名牵连家破人亡的孤儿。没想到这个平日沉默寡言勤勤恳恳,对药物医术极有天赋的孩子却原来将恨意埋得那样深。
“阿薄,这些年我的确是将你当做自己的徒弟来教养的。”虞南烛不禁自嘲自己不久前还暗里笑话其他长老眼光堪忧,令隐宗近两代频出叛徒,没想到临死前命运却给了他好大一个嘴巴。“我已经离开隐宗了,如今不过是个普通医者,没资格传授你隐宗技艺。我……我自知脾气不好,但确实将身为医者的本领倾囊相授,从未看不起你出身。”
一把年纪仍然脾气火爆宛若少年的虞南烛第一次显出老态,他摆了摆手,揪着运息压制毒发的辟光朝门口蹒跚走去,“我知你定是在牙中藏了致命毒/药,这个习惯还是为师早年留下来的,以免落入求死不能的境地……你放心,今夜之后,为师,会为你收尸的。”
如此冷酷的话令阿薄内心一颤,却又不禁笑出声来。能为她这个逆徒收尸不在山林中被野兽啃咬,就是身为师父最大的心软与慈悲了吧。
“师父……”牙中毒/药的腥苦在口中蔓延,阿薄嘴唇动了动,视线逐渐模糊。“求您……不要告诉阿恒。”
逐渐麻痹的喉舌令她不能再吐出一个字,她只是这场乱世中微不足道的小人物,那些开口就能决定千万人命运的人们甚至不会知道她的名字。
然而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复仇,就算是作为丑角登场,她也不会如母亲般在历史上默然无声地死去。
她,可是只撼过大树的蚍蜉啊……
“愚蠢。”无名看着不过片刻就失去呼吸的女人冷冷评价,“你就是差点被这样的蠢货弄死了?”
君宁苦笑,这样的“蠢货”在来试图刺杀她的人里已经能排入前三了。虽然在今日之前她甚至都不知道对方的存在。
“不过至少还不算是太糟糕的尝试。”扛起地上尚且温热的尸体,无名不情不愿地补充道,“若当初没遇到你,我或许也会走上她的老路。但如今我还活着而我的仇人们已经死了。君宁,谢谢你没让我成为一个沉浸在仇恨中的,愚蠢短视的男人。”
“不客气。”君宁微笑着点点头,接受了对方的感谢。“我也很庆幸人生最倒霉的时刻总会有你陪在身边。无名,谢谢你。”
扛着一个成年女人仍然一派轻松的上将军此时却突然迈不动脚步。每一次,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忍不住回望多年前人生路上的那一个个分岔口。
他一直勇往直前走在自己出人头地的康庄大道上,无论让他选多少次,他也同样不会改变自己的目标。然而他知道,他知道那些分岔路口通往何方,他无数次驻足却无数次抛弃的道路尽头的景色,他怎会不懂呢?
那里有一座房舍,有一圈院墙,或许还有一个活蹦乱跳让人恨不得掐死的小崽子。然后那里还有她,她会卸下高高在上的衮服,放下手中王印。她会一身布裙起身微笑。
她会向他伸出手。
因为那里是作为一对平凡夫妻的,他们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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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君宁便整理好行装准备出发,辟光虽然依旧手脚无力但他表示爬也要爬到主上身边。见到辟光死猪不怕开水烫地任虞南烛喝骂,不知为何无名竟暗自松了口气。
若非对方死皮赖脸地非要跟来,无名真不知道少了这只头号灯笼后,面对十多年以来和君宁的独处自己会不会做出什么不智之举。
错过这次,可能就再没有以后了。
可惜上天已经帮他选择。
无名持剑背着自己的行囊站在远处,看见君宁和萧雪恒柔声说着什么,然后那名少年摇了摇头。
“阿公阿婆年纪大了,薄姨又外出游历,这里不能没有我。”萧雪恒脸颊微红,仿佛怕君宁生气似的小声说道:“但是……听说襄原的国子监汇集天下名师讲学,等阿恒再学些本领不堕了母亲颜面时,可以去国子监听课吗?”
“当然。”事实上君宁早就料到了萧雪恒不可能就这样丢下年迈的二老和自己走,此时也只是有些遗憾罢了。“襄原随时欢迎你,那里也是你的家。”
少年羞涩地低下头露出幸福甜蜜的笑容,或许是回忆起少年的父亲,无名发现君宁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悲伤。
“啊对了,听说我还有几个小弟弟和小妹妹。”萧雪恒突然快活地叫道,在他抬起头时君宁已经收拾好表情。“虽然知道不太可能,但时如果他们能到平崤山来玩就好了,我一直羡慕山里的孩子有一大群弟妹呢!”
“也不是不可能。”君宁看着对方变得闪闪发亮的双眼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脑袋。“真有那么一天肯定烦死你。那些小家伙不是猴崽子就是闷葫芦,如果都像阿恒你这么乖为母做梦都要笑醒了。”
少年被揉得整个人都冒出幸福荡漾的粉红色气泡,无名撇着嘴搓了搓胳膊,感觉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我说,再不走就到晌午了,要么我先回襄原打一仗你们接着聊?”
嗔怪地瞪了无名一眼,君宁看向满脸歉意的萧雪恒,就着揉头的姿势俯首吻了吻他的额头。“我的小阿恒要继续好好长大啊,即使在山里,你也不会寂寞太久的。”
萧雪恒脸红得仿佛有热气从头顶冒出来,此时他哪里听得清母亲到底说了什么,只是一个劲的点头。
“天色不早了,是时候出发了。”君宁朝不远处默默看着他们母子的二老行了一礼,“请二老保重身体,小儿便拜托二位照拂了。”
“王上请放心吧。”祝雍还了一礼,虞南烛也点点头。“请王上一路保重。”
作者有话要说: 昭禾大王晚年时做过不少不可理喻的坑爹事的,于是君宁无辜背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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