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王前往尧国为质时和先王的离别说不上有多愉快,然而先王大行后却让天下见识到何为孝女。人家也没学着那些装场面的对着排位鬼哭狼嚎,每日仍旧按时办公听政,克勤克勉。然而新王一身麻衣,日渐消瘦,可把全国显贵弄得人心惶惶。你说大王每日茹素,数月不见欢颜,做臣子的总不能大吃大喝,喜上眉梢吧。
这岂非活够了不是?
待到边关大捷诸人心中总算松了口气,觉得那个领兵的黑脸蛮货从没像今日这般可爱。君宁看在眼里,顺势论功请赏时把无名从都尉提为裨将。裨将已是一方主将,边塞一军原右将军在萧戬死后弃甲归田空挂了个名衔,她之下的裨将已经是边塞一军实际的掌权者了。
众臣中通些军事的又何尝不知这个理,然而新王上任,谁都不愿当先挨棒子的出头鸟。再者有个不识好歹的愣头青叫嚣了几句男子祸国,难当重任,便被君宁一巴掌拍去了边关,没多久就无声无息地挂掉了。自此大臣们同时做起缩头鹌鹑。
什么?你说给新王来个下马威?你想去边关打仗吗!
没那个本事,只好老实眯着了。
三个月过后君宁解禁了民间嫁娶,然而被樊王在遗诏中反复唠叨的她自己的亲事连个影子都没有,这可急坏了一众忠臣。
王上眼瞅就二十有一了,要权有权要貌有貌,照哪个女郎都不差什么,然而膝下别说女嗣,连个儿子都没有。内眷中上了王家玉牒的除了寺人影君,疯掉的罪臣之子萧氏,就只剩下不知哪个旮旯里冒出来的连个姓氏都没有的奴隶之后!
这,这简直是挑战他们忠臣的底线啊!
把不让王室绝后当做首要大任的老臣们手捧先王遗诏,天天在殿前哭诉。这些人都是七老八十,半荣养状态的老家伙,人生已经没啥别的追求,临死前能把王嗣鞭策出来也算不枉此生了。
对于这些老臣,个个自诩对樊国忠贞不二。从昭禾王手中苟延残喘到今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君宁自然不能像对付愣头青一样扔到军营眼不见心不烦。特别她们手中持有“先王遗诏”这项杀器,连想彻底无视都做不到。
俗话说的好,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君宁一边为政事忙的焦头烂额一边还要与老臣斗智斗勇之际,远在东方的溟国又出了幺蛾子。
“王上,这是天意啊!”
逢十大朝上太祝寮长史老泪纵横,捧着国书的手还因早年得罪昭禾王少了三根手指。
“东溟愿以嫡王长子和亲,简直同天之幸,正是与您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站在长史旁边的太祝丞滕织眉头皱了皱,还没说话,自来与长史同一战壕的大行人卿也高呼道:“自息野大王之后,数百年来溟国再未外嫁过王子,更别说长子嫡出!依国书所言还有陪嫁的庶王子及贵族公子近百人,这可是建国以来都没有过的荣耀啊!”
忍了很久的纯阳姬终于憋不住跳出来:
“荒谬!”
“荒谬!”
“荒谬!”
三声齐出,其中两人一是太祝丞滕织,二是行人纯阳姬。两人彼此对视一眼,目光不约而同转向第三人。
第三人坐于高台宝座之上,身披玄黑衣绛红下裳衮服,头戴黄金嵌红宝额箍,墨玉高冠,一手托腮,琥珀色的双眼阴沉沉地看着阶下一唱一和的老臣。
太祝长史与那束目光相对,兀的感觉缺失的三指隐隐作痛起来。几十年前的记忆迎面袭来,她差点就扑到地上高喊大王饶命。
眼中厉色只是一瞬,下一刻宝座上的人又恢复了那双云遮雾绕的眼睛。她伸出手,自有影首将国书呈上。新王登基后她的影首也成了影君,只可惜是个不能下蛋的。比起樊王的君侍,大臣们更把他看成是个武功高强的寺人头子。
展开国书君宁上下扫了几眼,就啪嗒一声扔到案台。
“东溟以两国曾有婚约为名,让孤迎娶晏氏王子为后,还要求吾国派兵助他们抵御蛮夷,夺回国土,护卫王室?哈!这是什么笑话吗?”
大臣们被新王方才一眼瞪得勾起昔日噩梦,不禁两股战战,支吾着不肯言语。
“每日在孤面前絮叨,真让你们说时,却都成了哑巴。”年轻的樊王声音缓而沉,仿佛没有动气,却似乎一道夹着冰碴的寒风吹进心底。“当年我樊国国难,东溟据守粮仓,从没念半分姻亲之情,盟约之义。一句‘路远行艰,善自珍重’就将吾国打发了。自从孤当年上书请开林峡关始,两国就再谈不上什么情谊。”
指尖漫不经心地拨着桌上的卷轴,君宁嗤笑一声。“孤就明说了吧。时至今日,孤乃樊国之主,坐拥北方铁壁,是绝不可能迎娶东溟王子为后的。他们若想凭着婚约和亲,可以。孤也不要什么嫡王子,当年许给孤的是庶王子晏氏风冉,那与孤和亲的就是晏风冉。他们要孤派兵,也可以。但吾滕宁从不庇护除自己子民以外的任何人,溟国若求庇护,那就向北樊称臣,自降属国吧!”
众臣被王上的一番言语惊得说不出话来,那王座上的女子一双眸子睇向开始跳出来的两位大臣。
“爱卿,你仍觉得属国庶王子入吾王室,吾北樊还该感恩戴德,立为王后吗?”
“……臣……臣……”
太祝长史哆嗦着,一个“臣”字说了半天,被大行人卿一拉,顺势跪下喏喏叩首,伏身不语。
“就按孤方才所说,由太祝拟成国书,大行人卿即日发往溟国。”君宁眼睛淡淡扫了一圈,落在滕织和纯阳姬身上。“你们二人最近把手上杂事处理一下,很快,就有的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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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末诸事已歇,便迎来了君宁二十一岁寿辰。因为还在孝中寿辰并未大办,除了给国都老弱孤幼散发米粮外,不过一顿王室家宴而已。
这几个月忙碌下来君宁几乎没入后宫。当然,除了影卫以外她的后宫可说是空空如也。先王滕静的君侍们都陆续迁往闲鹤园,东贵君伯虹因是君宁亚父,经再三尊请移居到了太后居住的千寿宫。但他坚决请辞王太后尊号,仍以太贵君自处。
因是寿辰朝中给君宁放了半天假,下朝后君宁顺道回了一趟安息宫,把松松包子接回来。
松松毕竟年纪小,因为连月奔波刚出嘉漠关身上就不大爽利。都内先王病危,君宁急着归朝,只好把若木和影二辟光都留给他。拖拖拉拉三四个月,待到北方大雪止住,兵祸渐消,这才再次上路。说来也是凑巧,一行数人回到襄原时正赶上君宁寿辰的前一日。若木几个月来被那闷骚熊孩子折磨得要死,回来就万事不理,闷头大睡。君宁这顿家宴便只能和亚父弟弟外甥们一起吃了。
“哇——啊啊啊!!!”
“……我的小祖宗,你就别再哭了……”
“嗷——!!!!”
“……=_=#”
一路上只听哭声震天,来往宫侍皆不由自主地朝这个方向行起注目礼。君宁抱着松松,任她十八般武艺使尽也不能止小儿嚎啕。偏生松松长得粉嫩俊俏,即便大哭也不像一般孩子那样脏兮兮地惹人厌烦。便看他鼻尖粉红,两只眼睛桃似的肿起来,眼泪像不要钱似的噼里啪啦往下掉,一边哭还一边打嗝,真是让人心疼好笑又爱怜。
“我说松松,咱都哭了一天一宿了,就换个花样呗。”君宁无奈地和怀中小儿打起了商量。“才第一次见外公你就这熊样,小心外公嫌你难看不要你啊。”
“……呜哇啊啊啊!!!”
“好吧好吧,谁能不要我们松松呢?”捂住差点被震聋的耳朵,君宁赶紧打圆场,“你不就生气我这几个月没去看你吗?以后我改,我改还不成吗?”
“唔……呜呜呜……”
君宁眼睛一亮,感觉有戏。“你看,你以后和我一起住在襄原,就这么大个宫室,咱们见面,不就几步路的事吗?”
“嗯唔……嗝……呜呜……”哼唧哼唧。
暗自松了口气,君宁心道这小儿也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怎么就偏生哭功这么有毅力呢?哭累了就睡,睡醒了就接着哭,哭了一天一宿他不崩溃君宁都要崩溃了。
“松松啊,你也就仗着我和若木舍不得揍你,以后在亚父……也就是你外公面前可不能这么耍小性子了。亚父他好静,你这一嗓子嚎下去,小心目的没达到,反而屁屁不保啊!”
哼唧哼唧,哼唧哼唧。
擦擦他胖乎乎的小脸蛋,男孩睁着一双大眼睛,长睫毛上挂了一串泪珠,眨眼时就扑簌簌地掉下来。看见君宁拿手帕给他擦眼泪,他干脆就着袖子抹了抹脸。
“……你可真是……”
戳戳他的圆脑门,一回头就看到嬉公迎了上来。
☆、名分定
浣公遣返虹国后就一直是嬉公服侍东贵君,如今搬到千寿宫,他顺理成章当上了掌殿公公。
这几年嬉公老了不少,似乎连背都有些驼了,但看见君宁过来脸上立刻笑成了一朵菊花。
“王上圣安。哎呦,老远就听见小公子的哭声,可是疼煞人了。”嬉公弓着背,不错眼珠地看着抽抽搭搭的松松。“唉唉,太君一直就盼着呢,您和小公子快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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