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答应过曦和不会让你走出去一步,对不住。”弈樵走近他,隔着东皇钟,他还能清晰地看见广胤眼中的愤怒,缓声道,“长渊已经派了人去跟住她,她不会出事。”顿了一下,“只要你保证自己无恙。”
广胤的拳头握得死紧:“是不是曲镜?”
“……是。”
“万一曲镜护不住她呢?”
“且不论曲镜,她自己就能护住自己。”弈樵虽然心中亦没个安定,但在广胤面前只能这样说,“如果她自己护不住自己,那么你去了亦是徒劳。”
广胤沉默了许久,眸光逐渐地黯淡下来。
“是,她一定能保护好自己。”他闭了闭眼睛,神色渐渐沉静,“你撤了它罢,我不会走。”
弈樵看了他一会儿,挥手将东皇钟撤了。
这是曦和临行前特地交给他的,她心中清楚,一旦广胤知晓她去了鬼界,必然不顾一切地去找她,可凭他现在的状况,她不在他身边便已然令人担忧,要是再离开天宫,那就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她比弈樵更清楚广胤的本事,知道弈樵困不住他,便留下了东皇钟。
今日果真派上了用场。
弈樵见广胤站在原地未动,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其手腕上的手链,道:“她让我把这个给你。不要辜负她。”
广胤在原地立了半晌,抬步与弈樵错身走到书案后面坐下,道:“没事了,你出去罢。”
弈樵转身,顿住,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出门去了。
广胤靠在椅背上,单手扶着眉心,沉沉地坐了半晌。
微微抬手,墨色的宽袖下,一颗颗紫藤萝精魄闪烁着熠熠的光泽。
触手生温。
此物随她经历了十万年,走过一次又一次的涅槃,伴随着她一次又一次的出生和成长,蕴藏着她的温度,她的气息。此时它在他的手上,便如同她在他的身边。
可他知道这不一样。
三千年前亦是如此,她将这手链不由分说地交给他,甚至不给他询问理由的机会,就那样走了。
这一次,她仍旧不在。
那时他自以为是个悟了点仙道的凡人,只一心想着修行,日后好站在她的身边,却不曾想到,他们之后再也没有重新走在一起,也不曾想到,三千年后的重逢竟然又要经历这样的劫数。
他弯下身,一本本捡起地上散落的书册。一本书恰好翻开,那书页上有泼洒晕染的墨迹,一片黑乎乎的,很难看。
他的手微微一顿,将其捡起来,轻轻地抚摸上那已经发干发脆的书页。
那一日,她就站在这书案旁边,一边研着墨,一边拿着这个话本子打发时间。这是司命拿上来的,凡界市井中普通的戏折子,她却看着很喜欢。看得入了神,没注意另一只手已经染了墨,一小片衣袖落在砚台上,染得漆黑。他就坐在这个位置上批着折子,瞥了一眼她的袖子,再瞥一眼她甚是认真的神情,觉得有些好笑,也不出声提醒,就看她一面挪动着手臂一面让那袖子在墨里染着。好半晌她才觉得袖子有些发重,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没留神弄脏了衣裳,“哎呀”一声将袖子弄出来,此时另一只手又松开了话本子,书册落下来打翻了砚台,浓墨霎时间泼洒出来,洒在了话本子和她的裙摆上,纤柔的白染了漆黑的墨。她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而他就坐在一旁笑。
仅仅是几个月前的事,眼下想来,却像是已经过去许久的梦。
这样的梦还有很多,如同天河中的繁星,灿烂、耀眼、温暖,却遥不可及。
都已经过去了。
广胤合上书,站起身,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缓步往上清境藏剑阁去了。
第129章 枉死灵城
鬼界与灵界的交界处,是六界的边缘地带。
这里荒无人烟,天空中因空间摩擦时不时吐出闪电割裂空气,巨响震耳欲聋。
枉死城并不是一座城,只是一处荒地,收容了六界中不肯或是无法踏入轮回的魂魄,冥河在这里分出一条支流从此经过流入鬼界,名为悬河。悬河贯穿整片土地,滋养着所有聚集于此地的孤魂野鬼,同时也一刻不停地夺走他们的生命。
曦和立于空中,看着脚下静静流淌的莹白透明的河水,那触碰在岸边溅起的水花就如同一枚枚逝去的灵魂。
枉死城有一个入口,她知道入口在何处,也知道枉死城已经近在咫尺,却无法看见,也无法触碰。
唯独悬河两侧各有一尊石像,一牛头,手中持刀,一马面,手中握戟,高有三丈。数万年的风水雨打,石像上有黑色的水迹和大片的青苔。
她飘然落下,悬身于河面之上。
左侧的牛头石像的眼珠缓缓转动,手中长刀展开,发出沉重的摩擦声,因经年不曾挪动而积累的灰尘簌簌地落下来,伴随着那低沉厚重的嗓音,地面仿佛都在震动:“来者何人?”
曦和仰首道:“洛檀曦和。”
右侧的马面亦缓缓地转过头来,眼珠诡异地转动,能够看见那目光是看向曦和的:“生死有命,枉死城中只存死人,生者半步无法踏出。可想好了?”
曦和道:“非入不可。”
两尊石像得到了回应,也不加阻拦,分别向两侧挪动,连河水都随着地面震动起来。黑色的大门从河底浮现,漫天的水花落下来,大门在曦和脚下打开,阴冷的风自下而上呼啸而出,卷动她的衣袂与长发。
她向下掠去,耳边再次传来震动鼓膜的声响:“幼君且考虑周全,进过枉死城的人,最终都死在了悬河里。”
这两尊石神自枉死城成形以来便一直在此看守,本应极度冷漠对来者不闻不问,只因早年受过父神恩惠而有此一言。
曦和脚步在空中微微一顿,道:“多谢提醒。”然后片刻不犹豫,朝着下方深邃无边的黑暗而去。
黑暗中有光,从天上而来,似一条晶莹的缎带,垂落横亘在寒凉的土地上,如同南荒地下河中的钻石脉矿,穿透了亿万年的时光,沉淀在荒芜的永夜里。
她不断地接近那发亮的地方,风扬起她的衣袂,她回头,城门在身后很远的地方逐渐关上,最后一点光亮消失不见。
这里只有黑夜,却是璀璨而温暖的。
冥河从头顶流过,无数的灵魂在其中闪着光,凉凉的,落在眼底却莫名地产生些许静谧的温情。
曦和发觉自己的身体变得轻盈,如同一片羽毛落在了悬河边。
远处传来古老的乐声,骨笛吹奏的曲调显得凄清悠长,与离世的魂魄一同,跨越洗不脱的执念流连此地。
笛声由远及近。
鬼差举着火棍,前后看管着亡灵向河岸走来。不消片刻,已至跟前。当先一个鬼魂直接从她的身体中穿过去,她只觉得仿佛被当头浇下一盆冷水,连五脏六腑都凉了。
她面色不太好地向后退了两步,让队伍从自己面前走过。
那些人似是根本看不到她,有的只是木然地看着前方,有的口中念念有词。鬼差亦无任何驱赶的动作,只是引导着他们一个一个走下悬河。
曦和的目光跟着他们挪动。
悬河水齐腰深,亡灵一个接着一个走入河中,河水受到打扰,发出轻柔拍打着的水声。他们的神色皆有变动,好像想起了往事,有人露出痛苦的表情,有人无动于衷,也有人露出了微笑。
有的亡灵顺利地爬上了岸,也有的在水中便开始消失。消失的亡灵化为光点,落入悬河中,顺着水流向下游而去,与那晶莹融为一体。
有一个小姑娘,大约十一二岁的年纪,在河中缓慢地前行,最终停在了岸边。她的手摸了摸岸上的泥土,抬头看了看夜空中的冥河,嘴角扬起一丝笑,然后自上而下化作光点消失了。那个笑容,就如同天河里的流星,又仿佛初春下的一场雨,落在田地里转瞬便消失了,却留下了清晰的印记。
曦和微微出神。
枉死城,真正来到这里,似乎与想象中的不一样。
胸中有执念无法饮下孟婆汤的亡灵都会留在这里,他们无法通过冥河进入轮回,只能在日复一日的旅途中消耗自己仅剩的生命,最终永远消失在悬河里。
她原以为,这是一个只有执念与绝望的地方。
她不知道那些人在河中看见了些什么,但所有最终消失的亡灵的脸上,只有释然。
她环顾远方,除了星空、悬河、荒芜的土地,便只有零零星星一队一队走在一起的亡灵。
朽翁说,安魂伞是只有活人能够触碰到的东西。可在这无边无际的枉死城中,她看不到任何安魂伞的影子。
她走到河边,微微探出身子,河水映照出了她的倒影,伸出手,冰凉的河水从指缝间流过,身体仿佛在一瞬间沉静了下来,她看见自己的影子忽然变动了一下,仔细看时,却又不知究竟哪里发生了变化。
骨笛的曲调再次响起,这次是响在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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