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和笑了一下:“这种事儿我自个儿也说不准,就忽然看对眼了,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弈樵扯了扯嘴角:“你是认真的?”
“嗯。”
“这个事情长渊可晓得?”
“还没来得及告诉他。”
弈樵咂了咂嘴:“要是被他晓得了,肯定又要拿自个儿跟广胤比了……想当初他瞧上你的时候,你可是半个眼色都没给他,如今竟然跟那样一个小子看对眼了……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
“都是些陈年旧事,还提它做什么。”曦和一哂。
“其实罢,上回曲镜掳了你的时候,我便发觉广胤对你很是不一般,心中便有些猜测,却只当他格外敬重你这个师父,但谁晓得这么快就坐实了……我说呢,难怪上回我在广澜那儿住的时候,他便给我挤眉弄眼说些我听不懂的话,原来是暗示我你俩的关系。”弈樵拍着大腿,“这小子手脚倒是挺快,还做得这般隐秘,竟然连我都没瞧出来,他还有这份本事。”
曦和笑了笑:“广胤虽然年轻,但做事很是周全。此事你可得给我好好守住了,若是哪日我耳朵里听见外人传的八卦,必得扒了你一层皮。”
弈樵连连应“是”。
于是二人便这么一路聊着,便往碧虞山去了。
碧虞山所处之地乃是四海八荒以外的地界,不仅没有仙人,连寻常生灵都少有,唯独漫山遍野长满了奇花异草,都是外头寻不到的珍宝,皆可入药。榭陵居生长在这样一片地方,甚通医理,连天宫的药君都很是不如,可以说是六界之中无出其右,因此天地大战后白笙奄奄一息时弈樵才会想到他。
榭陵居在山中以竹木建了一方庭院,清远幽静,终年无人打扰,唯有山中草木鸟兽为伴。
曦和二人自云头上俯视下方景象,对视一眼,向下落去。
双脚终于踩上实地,耳边有清远的鸟鸣,不知由何处传来,在山中清脆地回荡。
二人落在了小院的门前。
院中寂静,竹木所制的栅栏将院子围起来,竹扉虚掩着。
弈樵走上前去,轻轻地推开了竹扉,有“吱呀”一声轻响,然后缓步走了进去。
“可有人在?”
可惜无人回应。
二人走进院子,院中有一方石磨,旁边有一摊金灿灿的包谷正躺在太阳底下晒着。房屋全以竹木制成,朴素却很精致。
弈樵轻轻推开房门:“榭陵居?”
仍旧无人回应。
“大约是在山中采药去了尚未回来,我们在院中等一等罢。”曦和道。
弈樵颔首,从阶梯上下来,将八八绑在了石磨的推柄上,在庭院中寻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
曦和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四下打量了一番,道:“这么多年,还是一点都没变。”
“是啊。”弈樵看着旁边那一摊晒得整整齐齐的包谷,叹道,“这些人里头,就只有他一个,自始至终都是如此,不论外头发生什么事情,都不闻不问。所谓‘山中无甲子’,大约就是这个意思。”
曦和笑着看他:“你羡慕了?”
“羡慕他这个心性,可惜我是个俗人,体会不到这其中的乐趣。”弈樵道,“还是来往六界比较合我的心意,做神仙岁月太长,还是要找点乐子来消遣的。”
曦和笑了一笑:“那就是了。”
二人等了大约一个时辰,院门口终于有了点儿动静。
小院门被推开,穿着灰色布衫的榭陵居走进来,在看到曦和二人的时候怔了怔。
他将背上的竹篓搁在一边,笑了一下,点了头算是打招呼:“弈樵,幼君。”
弈樵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土,笑道:“我们不请自来,你可别见外啊。”
“怎会。”榭陵居走进院子,将晒在地上的包谷整块布往有日头的地方拖了拖,直起身来,就着井边的水桶洗了手,道,“难得你们来,进来坐罢。”
曦和微微笑着点头,二人跟着他进了房中。
屋子里打理得十分干净,布置得很简单,仍旧是按照洪荒时候的习惯来摆设的——没有桌椅,仅有矮榻和竹席,桌上搁着一套木质茶具,看着已经用了很久。墙壁上,朝华姬的画像安安静静地挂着,万年如一日的光华绝世。
榭陵居从屋外的炉子上取了热水进来泡茶,弈樵接过水壶:“不必那么客气,我们就是许久不曾见你了,来跟你唠嗑唠嗑。”
榭陵居倒也不矫作,笑了笑便将茶壶递给了弈樵,将竹窗撑得再开一些,令外头的日光投进来,屋内更亮堂些,然后在竹席上坐下,道:“天祈朝一别,已有数月不曾见你们了,怎么,慧义棺找到了?”
曦和摇了摇头,将茶杯递给弈樵,让他用热水冲了一道:“哪儿有那么容易,连个影子都没有。我们眼下束手无策,闲着也是白闲着,想着也许久不曾来你这儿吃茶了,便过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我一直很好。”榭陵居帮弈樵打开茶壶的盖子,用竹镊夹了茶叶进去,“这山中的日子很是平静,我一个人哪会有什么不好。”
“就是因为你一个人,我们才要来看看,这么孤单寂寞的日子,也就只有你一个人能耐得住。”弈樵将热水倒入茶壶中,道,“行了,咱们也别卖关子了。左右就是上回在天祈朝的事情,那位皇后你也见过了,当时你什么都没说就走了,我们看着有些担忧,便过来瞧瞧你,看看你还好不好。”
第94章 情斩不断
室中静默了片刻。
榭陵居用镊子挑出了杯中的旧茶叶,用热水冲过一道,再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
茶水滚烫,即便在这大夏天的,亦冒着腾腾的热气。
曦和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他开口。
榭陵居看着矮几上的杯盏,苦笑了一下:“原来你们发现了。”
曦和“嗯”了一声,等待他的下文。
“我原本以为,她尚在世时你们还小,尤其是幼君,还是个在吃奶的小娃娃,定然不会看出来。”他叹了口气,“你们俩,比我想象得要聪明得多。”
曦和道:“我对朝华姬确实没有什么印象,但在你这儿看多了那画卷,便也记得几分她的容貌。朝华姬绝艳天纵,想来只要是见过的,便不会轻易忘记。”
榭陵居抬眼看了看墙壁上挂着的朝华姬画像,眼眸中掠过一抹怀念之色:“是啊,她那样美,见过她的人,怎么会忘记呢。”
弈樵给曦和倒了茶,再给自己沏了一杯,将茶壶放回去,道:“你用情太深。当年的事情再怎么难熬,如今也都过去了,该看重眼下才是。”
榭陵居道:“我何尝不懂得这些道理。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已习惯将她放在心上,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他将杯盏端起,闭起双目,于鼻端细细品闻,“你们在天祈朝时所见到的那个人,其实,我很早就知道了。”
见他竟这么快便毫无保留地承认,有些出乎曦和的意料。她一时不知该如何谈起:“那你……”
“那只是个凡人,即便长得再像,也终归不是她。”榭陵居仍旧闭着眼睛,让人瞧不清楚他的情绪,“我心里只有她。”
曦和只能沉默。
她原本以为,榭陵居或许会否认他提前知道上官晓竹的存在,抑或以自身情感为障碍阻拦他们继续往下问,但他的反应,是完全出乎她的意料的。
他说他知道上官晓竹与朝华姬完全是两个不一样的人,没有人能够替代朝华姬。倘若他此言确确实实的心里话,那便意味着他不会再试图去接近上官晓竹,遑论因一己私欲强行扭转他人命数。
他如此坦然通透,倒让她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内疚,到底是揭了别人的疮疤,并以此试探,她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安慰道:“你能这样想,自然是最好的。”
榭陵居清淡地笑了笑,将茶喝下去。
他搁下茶盏,伸手去拿茶壶,曦和看他坐得稍远,便伸出手来:“我来。”却在此时不小心触碰到他的手指,冰凉的触感让她微微一顿,亦因此姿势,二人的距离稍稍近了几分,一股极为清淡的药香传入鼻端。
她将茶壶拿起来,给他沏茶,顺带凑近了些,此刻便鲜明地嗅到他身上的药味,她眼中掠过一抹异色,注意到榭陵居正看着她,很快掩去异状,给他沏了茶。
她很慢地喝下自己杯盏中的茶水,目光瞥见门边正煮着水的铫子,状似不经意地问道:“这山上这么多药材,大都是六界罕见,平时可有人来你这儿求药?”
“偶尔有,但大都是从前认识的老人。年轻一辈的,知道碧虞山的已经很少了。”榭陵居道。
曦和唔了一唔:“这么多药材任它们自生自灭也甚是可惜,你一个人住在这儿,平时可会吃些什么滋补的?”
“我生于此长于此,体质与你们天族之人稍有异处,万年来也难得病一场。”榭陵居看了她一眼,“或许是我在这儿住得久了,这春去秋来的,不少药材要在山中自生自灭,我也并不觉得可惜。若是幼君觉得心疼,那便常来我这儿,待药材成熟便采摘了去,也好自个儿养养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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