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见曹炟下船,而画舫也没有立刻离岸。
安歌站在不远处,怔怔地看着飞雪中,画舫就那么安静地在那里。
那抹绛紫依旧在原来的位置,只是琴声已停。
此时正好另一个画舫从河中经过,舫中传出舞乐歌唱声,一女子随着琵琶声用柔细地声音唱道:
……诉别离,琵琶声声入谁梦里。浔阳江上月依稀,旧人难觅。长风如叹息,看亭畔落花随尘砌。昔日少年成萧郎,只阔难契。
昔日少年成萧郎?只阔难契。诉别离,琵琶声声入谁梦里。对月寄相思,弹尽世上多少的哀戚。一典似诉生平,诉生平,诉不尽前尘往昔。狼啸声,林木之间是心的哭泣。
对月寄相思,弹尽世上多少的哀戚。就算前尘难忘记,难忘记,到头终是一场戏……
……
这曲声细细,却如长河里的一缕银丝,缓缓地探入人的脑海里。安歌踏着这曲声,不由自主地往画舫行来,近了,才发现那一缕绛紫却是盖在古琴之上,想是那人不想古琴沾上冰雪,因此才有此一举。
画舫上的屋子里安静没有一点声音,然而门并未关上,幕帘被风吹起,依稀可见里头景致一角,当真是华贵不已。
这时,曲子已经到了尾声:
……半生漂泊何处依,夜色孤寂。长风如叹息,看亭畔落花随尘砌,人自无声弦自语,独醒梦里……
……安歌走上前,掀开了幕帘。
只见舫中一条很长的桌案,桌案两旁又置有很多的软靠,内里却燃着极品龙涎香,将之前女子们留在此间的味道都压了下去。桌案的那头,坐着的正是曹炟,此刻他正举杯喝酒,眸光却是亮亮的,没有丝毫醉意,见到安歌进来,他将杯中酒一口喝干,酒杯缓放在桌子之上。
“你来了。”他道。
就好像很久未见的故人在此重逢般,不是惊喜,但也不是拒绝。
那一刹那,安歌似乎不知道用什么样的方式与这男子相处,但是看着他的眼睛,她似乎明白了。
她眯着眼睛一笑,嗯了声。
也不等他招呼,就自行坐了下来,只觉得背后帘幕被风吹起,风直透进来,有点儿冷。
听得曹炟又道:“那头冷,坐到这儿来。”他拍拍自己身边的地方。
安歌很自然地笑了笑,就跑去坐在他的身边,曹炟重新取了个杯子,倒了杯酒给安歌,“喝一杯吧,没想到忽然下起了雪,这下便都是冬天了,要好几个月才能再次春暖花开起来。”
安歌接了杯子,也是一口喝干,便觉得一股热气儿从喉而下,所过之处如被刀子刮般。
“十年的竹叶青!”
曹炟点点头,“你竟会品酒,难得。”
安歌嘻嘻一笑,又道:“到了冬天,这河便该冻住了,画舫也没法子再用了,得等到明年冰雪消融,才可以像今日这般潇洒了。”
曹炟点点头,“反正我也玩得腻了,该换地方了。”
安歌嗯了声,“下次带着我一起玩啊!你知道我被关在山里太久了,满眼都是青山绿水,就好像吃了一辈子素食一样,现在只想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好好的享受一下这红尘千里的感觉。”
曹炟斜藐她一眼,“才不过一年半而已,就觉得很久了?你瞧那山上的尼姑,一辈子都不下山,照样不是活得好好的。”
“可惜我不是尼姑,我永远都是红尘俗人,做不了尼姑。”
“也是,反正做尼姑也没什么趣吧。”
“当然还是做俗人有趣,若是有钱有权的俗人就更好。”
安歌说到这里,又叹了声,“说实话,我请的管家不错,我走的时候,静园不过还只是一个被皇后娘娘罩着的一个漂亮的园子而已。等我回来,这静园居然也有了不少的财产,你记得史英杰吧?他当真是个经商的奇才,托他的福,我现在有不少钱,想着明年春天雪化之时,也弄只画舫玩玩。介时请上一众才子为陪我,我弹琴,他们舞曲给我看。”
曹炟看她一眼,又看她一眼,“你说真的?”
“齐王爷觉得我是那种说假话的人呢?我也想过了,这画舫届时还得起个名字,若曹炟爷愿意帮忙提一字儿,就更好。”
曹炟俊眉微蹙,“哪有女子这般样的?你不想嫁人了?”
“若不能嫁自己喜欢的人,为何要嫁?自古以来女子嫁人,大部分是因为父母让她嫁,社会让她嫁,所以她必须得嫁;还有一部分是为了继续生存下去,必须得嫁。只有很少很少的一部分,是因为爱情才嫁。这太悲哀了。我打算开创一个新的局面,无爱情的嫁,一定会是悲剧,与其是两个人的悲剧,不如一个人悲剧下去,况且像我这么有本事的女子,也不一定一个人就能活成悲剧,我有钱,有静园,我能养自己。”
听她这么长篇大论的,曹炟似乎有了点兴趣,眸光注视在她的脸上,只见她神情颇为生动,还在继续讲着:“那么,我不必为了生存而嫁。我只是个外室之女,我娘也死了,我嫁与不嫁自己做主,所以我也不必为了父母而嫁,所以我不如自个把自个照顾好,潇洒过一生,我觉得齐王爷这过得不错,很值得模仿。”
曹炟总算听出来了,这女子从头到尾,其实就是怪他领了一众美女在画舫上风花雪月。
当下也不动声色,只道:“好,届时一定找我,我帮你提一字儿,你贴上面。”
没想到安歌却又道:“算了,我想了想要提字儿,绝不能找你。否则我把那字儿贴在画舫之上,字儿下面又提一行小字,‘某某王爷亲笔提字’,恐怕才子们一看都不敢上我这贼船了,毕竟权大一层压死人,何况还是大那么多级。”
其实刚才曹炟正这么想着,她要是敢把他提的字挂上,还有人敢上她的船?介时她独自坐在画舫之上,孤孤单单一颗心如冷风过境的模样,实在够让他笑一阵子。
没想到她挺聪明,立马想到了这点。
不由摇摇头,“君山那地方真邪,竟把一个好好的女子变成如此这般。”
“是邪,连齐王爷都被改变,何况我这一个小小女子。”
这句话安歌说得很是认真,二人对视着,沉默了好一会儿,安歌才躲过他的目光,低下了头。
“我能直呼你的名字吗?以后跟着你一起玩儿,总不能像那些女子一样,个个的都叫你爷。”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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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1章 你说我们是什么关系
“曹炟,你还在恨我吗?”
曹炟微叹了口气,忽然取出一串铃当,默默地绑在她的手腕之上。
安歌的身躯狠狠地振了下,原来这串铃当不是别的东西,正是她曾经丢失的那串引魂铃。她惊讶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曹炟见她这模样,忍不住在她的脑袋上轻轻地敲了下,然而却没有立刻解释,似乎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安歌心里头迅速地问了自己几个问题,“这铃当怎么会到了曹炟的手里?”
“他是否知道这铃当曾经是属于沈婥的?”
“他为什么要把它还给她?纺”
……最后的答案是都是否,在她的印象里,他应该不知道引魂铃之事。
“这——”安歌不解地看着他。
“两年半年,一代佐君奇女子敬和皇妃逝世,当夜,她的尸体被盗。传说盗尸之人便是当今的齐王曹炟。”
曹炟又端起了酒杯,似乎是无意间提起这些。
安歌的心却莫名怦怦怦地跳着,“曹炟,为何要提起这件事?你还是没能忘了沈婥吗?可是她已经,彻底的毁了,再也没了。”
曹炟看了她一眼,又接着说:“可是,从来都没有人知道,那一夜,齐王到底是如何抢走了沈婥尸体,那一夜又是如何度过的。”
安歌怔怔地看着他,不说话。
曹炟道:“安歌,你想知道那一夜的故事吗?”
安歌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曹炟道:“那一夜的雨,好大呀……”
两年多前,雷雨夜。
突如其来的炸雷使整个齐王府都在震动,曹炟独自在书房内等待着消息,因为这雷声,这暴雨,使他心里泛起强烈的不祥感,一时间握紧了拳头,握得骨节都在发白,正在这时,门外有人道:“王爷!”
曹炟立刻打开门,只觉得一阵强风裹夹着暴雨扑面……
“怎么样?消息是否误传?”
“王爷,消息并没有误传,敬和皇妃的确已于半个时辰前逝世。”
曹炟只觉得一颗心,忽然往下沉,不断地往下沉。
雨那么大,风那么大,可是都没有曹炟的心更冷。
他噗地喷出口血,人几乎要倒下去,还是早已经被雨淋得混身湿透的家将扶住了他,“王爷,保重!”
一道闪电,照亮半个黑夜。
家将看到曹炟的脸上居然带着笑,一种沉痛悲切嘲讽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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