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氏不着痕迹的上下打量着这个平素没入过眼的小姑子,看上去还是那般温良无害,软懦羞怯的似乎连大声喘气都不敢,永远是默默无闻躲在角落里的无关紧要可有可无,这样逆来顺受的小东西,会是扮猪吃老虎,另有丘壑?
邹氏心里闪过怀疑,随即暗笑自己想太多,大小姐怎么会肖想管家大权?一定是婆婆的主意,不管那老女人想什么,她霸着管家大权这么久,也该放放了!
谁家长媳进门数年,婆婆还大事小事一点不放,全抓在自己手里的?
说什么不舍得她受累要多帮衬几年?说什么她调养身子早点生下麟儿要紧?
真为她好,就该早早放手!
她自己也曾做人儿媳,当知内宅的弯弯绕绕,嫁为长媳,若无儿子傍身,更要手里有权,不然她这个大少奶奶如何在府里立足?
婆婆却愣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占着便宜还卖乖,真哪别个都是傻子?!
吃相也忒难看了些!
哪家长媳会什么都不管,单纯做清闲的大少奶奶的?哪怕做样子,也该象征性地交出一部分家事权,给儿媳做脸面。
邹氏原本刚进门时对康氏的做法就略有微词,婆婆从不提让她管家的事,难免会让人猜测是对儿媳不满意还是媳妇没有能力?
开始还能沉住气,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不够淡定了,特别是头胎生的是女儿,接着肚子就没再有动静,旁人不说,邹氏自己的心也难安稳,缺了几分底气似的。
可她有什么法子?婆婆不放权,她总不能硬抢吧?
总算老天开眼,送上这难得的好机会!
邹氏亲热地挽着荣娇的手臂,笑眯眯地一起跨进院子,给池夫人请安。
康氏见到这俩人,打心底厌烦,荣娇不用说,看了十几年还是刺眼不习惯……
原本她看邹氏这个儿媳还算顺眼,没想到看着是端庄明事理的,暗地里却惦记着争权夺利!
这份家业迟早是他们的,她就这么等不及地想当家作主?
等到勇哥儿厚哥儿成了亲,自己没了心事,这管家的对牌还能不给她?现在不给她,只是不放心她这个做嫂子的,不能尽心尽力操办叔叔们的婚事罢了!
既是老夫人之命,自己又应下了,康氏心里再不高兴,面上也不会再露出半分,对邹氏的态度一如既往,还语重深长地说了几句场面话,鼓励激勉一番,半真半假的要她多用心,早点上手帮自己分担一些,她也好松快松快。
然后起身领着二人去了回事厅,邹氏紧跟其后,荣娇走在末尾。
因为今天旁听的人多了一个邹氏,康氏不好让她也站着,于是让人搬了两个杌凳,摆在屏风前,荣娇跟着邹氏沾光,不再继续练站姿了。
除此外,今日还给上了茶,小丫头将新沏的红枣梨子水端了邹氏荣娇一人一碗,又轻手轻脚的退下。
康氏当家多年,府务熟悉得很,雷厉风行,来回处的管事嬷嬷也熟悉她的风格,进来见礼后就开门见山说正事,没有七扯八绕兜圈子的。
邹氏听得认真又投入,俨然好学宝宝,就差拿着纸笔做记录了。
荣娇总觉得康氏对邹氏的认真抱有极大的成见,偶尔扫过来的飘忽小眼神,恨不能要将她的耳朵捂上。
心里不由略有点小感慨,邹氏还是着急了些……
端起茶碗轻轻抿了一口,温热的枣梨水,带着醇厚的枣香与梨子的清甜,除燥又暖胃,是这个季节最适合的饮品……只是!
荣娇轻含着这口茶,仔细辨别着舌尖味蕾传来的味觉,眸中寒茫一闪而过,居然是加了料的茶!
她若无其事的放下茶碗,取了帕子轻试了嘴角,不着痕迹地将嘴里含着的茶水吐到了帕子里……
没有人知道病好重生后她添了一项神奇的本领,味觉变得极为敏锐,不但能尝出餐饭中的各种食材构成,甚至能辨识出汤水中的药材成份!
有毒没毒的,相生相克,她好象忽然就成了百草通,虽不懂医术,却熟知各种药材的效用。
天星落!
茶里居然加了它!
开在寒冷之地的一种小野花,只长在北辽与西柔交界的冰冷苦寒之地,大夏朝没有。不常用的药材,其性极寒,味甘,类枣香,此物妇人食之易宫寒不孕,禁用。
是谁动的手脚?
康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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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不堪
荣娇面上不显,心里却一阵阵发寒,会是康氏吗?
除了她,还会有谁有这个动机?有这个本事?
天星落在北辽与西柔亦不常见,如此默默无闻不起眼又无多大药效的小野花,大夏朝的大夫都未必听说过,池府怎么会有?
不是康氏,谁还会有它的来路?
不怪荣娇会第一个想到康氏,康氏的娘家几代驻守在幽州登州,与北辽隔海相望,有门路得到北辽的东西实属正常。
可是,康氏恨她也就罢了,邹氏可是池家长媳,让她宫寒不孕对池府有什么好处?她已有一女,不算无出,即便不能再有孕,也不能休弃啊……
或者,池府中有北辽的间客?
是专门针对她和邹氏的?还是无差别对待正院所有女眷,她是碰巧赶上了?
一瞬间,荣娇心头百转千回,思绪万千。
上茶的小丫头坦然自若,不像知道茶水有问题……
从茶水间煎煮茶水,端到回事厅,时间短,过不了几道手,既要有本事避人耳目神不知鬼不觉地做手脚,又不会引人怀疑,可选定的目标没几个……
不管是谁,以后正院这里准备的茶水、吃食,都不能掉以轻心。
荣娇暗自惊醒。
……
邹氏看重这次管事的机会,也做好了婆婆不会花心思指点自己的心理准备,好在府里有些事都是照规矩来的,她在娘家也学过管过,娘家母亲也手把手教过,自己再多用心,也不会太难。
她的注意力全部放在康氏与管事的对答上,全神贯注,一时倒没顾上喝茶。
荣娇小小的松口气,不喝最好,不然,自己还得找理由让她别喝——既然知道茶里有致宫寒不孕的天星落,就算与邹氏没交情,她也做不到无动于衷袖手旁观。
好在直到康氏处理完事情,邹氏也没动一下茶盏。
离开的时候,荣娇依旧走在最后,经过康氏坐过的上首位置时,荣娇趁人不注意,微侧头飞快地瞟了一眼桌案上康氏喝过的茶碗,里面半杯冷却的残茶,不是红枣梨子水,是红茶水。
荣娇的心,沉了沉,防备之意更甚。
她落后两步,示意丫鬟红缨上前,悄声吩咐了几句,这才紧走两步,不远不近地跟在前面的婆媳俩回到正房,继续抄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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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回到三省居,自己的地盘也要防隔墙有耳,直到进了荣娇的闺房,红缨才把打探的消息向荣娇回禀:“……小丫头说没什么秘方,就是用大枣雪梨加冰糖煎煮的,是她亲眼见茶水间贵嫂子做的,沏好了她就送到回事厅了……闻着是挺香的,味道好可能是食材选的好,正院里的吃穿用度向来是最好的,这是给主子们准备的,她没尝过,不知道有多好喝。”
“不过,这茶没有斟给夫人,夫人习惯这个季节喝红茶,偏好正山小种,服侍的都知道……”
“往年每到秋天,府里茶水间都会常备红枣梨子水的,今年比惯例早了几天……往常这边的茶水间只烧水,给夫人准备红茶,听说好象是康嬷嬷提的,从今日起大少奶奶与大小姐跟着夫人学管家,茶房里要备上些别的茶,康嬷嬷就让茶房做了红枣梨子水,说是这个季节正该喝这个……”
“……小真,就是上茶的小丫头,还向奴婢打听大小姐您喜欢喝的是什么……姑娘您若是喜欢,奴婢这就跟嬷嬷说,嬷嬷做的,肯定比贵嫂子的还要好喝……”
红缨以为荣娇真的是喜欢今日这碗红枣梨子水的味道,才让自己去打听是谁做的,要个配方,其实这道饮品就需要那几样东西,都大差不离的,手艺再好,又能有什么区别?
肯定是过了一个夏天,口味清淡寡然,忽然换成了枣香浓郁,才会觉得特别可口。明天咱院里也做!
红缨从一杯茶反思到自己这个贴身大丫鬟的失职,荣娇的心头却掀起骇然巨浪!
康嬷嬷?
是康嬷嬷的建议?
康嬷嬷等于康氏。
康氏授意的?
也不一定是她俩……
或者康嬷嬷的提议只是顺口一说,毕竟季节到了,能想到准备红枣茶也很正常……然后被别人抓住了机会?
别人?真有北辽的间者潜伏在大将军府?
荣娇宁愿相信是别国的间者,也不愿意相信康氏与康嬷嬷是主谋与帮凶。
康氏对自己没有母女情,荣娇知道。
虽说虎毒不食子,但人不是畜生,没有动物的本能,有时候,私欲能让人丧失天理,比畜生还狠毒。
在荣娇看来,康氏除了对她变态外,对其他的孩子都是正常的,池荣兴虽然养在池老夫人跟前,与康氏的关系不比下面的弟弟亲近,但毕竟也是母子天性,子孝母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