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处,沐明诚咬了咬下唇,目光落在一旁的烛台上,烛台上的红烛已经烧至尾端,摇曳的烛火有些暗淡下来,烛泪融成了一大滩,他抿着唇一步步走过去,每一步都觉得异常沉重,但他最终还是站在了烛台之前,双手颤抖着举起,捧起烛台。
他转过身去望着顾氏的尸体,眼中有着决绝但更多的是愧疚:“母亲,孩儿知错了,但孩儿如今骑虎难下,实在没有选择……待到孩儿百年之后,黄泉路上,再向您赔罪吧!”
说罢,沐明诚将烛台扔到顾氏身上,看着烛焰撕扯着攀上顾氏身上锦绣的衣裳,渐渐蔓延至全身,当火舌吞噬顾氏的发髻的时候,沐明诚再也看不下去,匆匆端起琉璃盏退出门外,将房门依原样锁好,他四下里看了看,见周围无人,便将琉璃盏中的毒燕窝尽数倾在地上,收了琉璃盏匆匆去了。
顾氏的尸体烧完之后,只怕火势不会立刻停止,而是会继续引燃房屋,引来所有人的主意,但到时候顾氏的尸体早已是面目全非,别说验尸了,辨认恐怕都成问题,既然如此,他也没必要担心什么了,现在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收好琉璃盏,假装自己不知情就够了。
沐明诚思及此处,不禁庆幸自己没有娶妻,甚至没有纳通房丫头,是以他的房间里不会有第二个人出现,他只要注意在路上不要遇到其他人就够了。
躲回房间之后,沐明诚立刻将琉璃盏摔成碎片,而后尽数扔进了废纸篓,就算明日有家仆来收拾,只怕也会以为是他不小心打破的,而不会想到下毒之类的方向……
着火的事情比沐明诚想象之中被发现的晚一些,在他脱了衣服躺好,已经有了些朦胧的睡意之后,才有仆人来拍他房门:“三少爷,三少爷醒一醒,不好了!大夫人住的地方走水了!”
沐明诚迷迷糊糊之间忘记了自己做过什么事,还当顾氏在生一般,闻言不由一惊:“什么?着火了?母亲现下里如何了?”
这句话说完,他整个人也清醒了过来,倒是吓出自己一身冷汗,好在他刚才的反应还算是孩子正常的反应,是以家仆也没有惊讶,只是苦着脸叹道:“不知道的,小的们来的时候,房子走水的已经相当厉害了,门上的锁还在,夫人怕是还没出来,您看……”
家仆话音未落,沐明诚已经披了一件薄衫往软禁威远侯夫人的屋子里跑,他此刻心里五味杂陈不知如何是哈,但表面上的功夫总得做足,不能让人看出他做贼心虚来,弑母之罪不比寻常杀人,像威远侯府这样人家,杀个把平民真不能算是事儿,若是处理得好,单单是破财免灾就足够了,都不需要坐牢,但他弑母这个罪名一旦坐实了,那就是十恶不赦之罪。
当沐明诚赶到的时候,火势已经相当迅猛了,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府内的主子和下人随按到的差不多,但却全无施救的意思,只是围在屋子边谈论着,时不时地摇摇头叹口气。
沐明诚望着眼前熊熊的火焰无情地吞噬着眼前的一切,心里仿佛有千万种郁气渐渐凝结,在他的胸腔里蔓延出无数的荆棘,让他一呼吸便得忍受着无与伦比的钝痛折磨……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几个月前,事情还没到这样无可收拾的地步,几个月前,叶棠花还是那个爱粘着他的小姑娘,他心里也对叶棠花毫无感觉,几个月前,他的父母虽然算不得伉俪情深,倒也相敬如宾,哪里是如今死生不复相见的终局?几个月前,沐家又何时落到这般境地!
沐明诚怔怔盯着面前的火焰,做不出半点反应来,就在沐存蔚心里暗道沐明诚态度奇怪,对他产生怀疑之时,沐明诚突然抓住自己的头发仰天长啸了一声:“啊——!”
他这一声喊罢,低下头来时已经是双目赤红:“母亲,母亲!”
沐明诚一边喊着,一边就要往火场里冲,但此时屋子已经连屋梁都烧着了,哪里还能容人进去?是以一旁服侍的家丁立刻拦住了他:“三少爷,三少爷,您不能进去啊!不能啊!”
“滚开!”沐明诚抬腿便是一脚将那家丁踹开,紧跟着就往火场里跑,刚跑到门口的时候,房门上刚好落下一块烧着的木炭,沐明诚躲闪不及,眼看那块木炭便要落在他眼上,原本距离他不大远的沐苏熙拼命跑了过去将他一把拉开,这才让他的脸免遭毁容,但饶是如此,木炭还是燎了沐明诚的额发,发出一种刺鼻的气味来。
沐苏熙自己刚才那一下也是够险,但他顾不得自己,甫一站定便去拦沐明诚:“明诚,别傻了,现在进不得的!”
“滚,给我滚开!”沐明诚一拳砸在沐苏熙脸上,趁沐苏熙栽倒的时间又向火场里冲去,这一次,是沐明达拦住了他:“三弟,别冲动!”
“我没有冲动,我是要去救母亲!大哥,请你让开!”
“啪!”
沐明达毫不犹豫地给了沐明诚一个耳光:“你疯了不成!母亲如今已经凶多吉少,难道你也要进去送死吗!你一向自诩明智,怎么这时候偏又糊涂起来!难道这一场火里搭进一个母亲还不够,还要搭进一个你吗!亏你还是个读书人,这笔账你自己不会算的吗?”
沐明诚怔怔地看着沐明达,双眼里流下清泪来,他无力反驳,只能失神地跪倒在沐明达身前:“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算计,啊?房子里头的是娘,是咱们的娘啊!”
沐明达一愣,有些讶然地看着失魂落魄的沐明诚,往常提到威远侯夫人的时候,沐明诚和他们的意见都是一致的,认为威远侯夫人是个拖累侯府的累赘,可是看着如今的沐明诚,谁又能想象出,他曾经不止一次地嫌弃自己的母亲活着碍事呢?
沐明诚心里头又惊又愧又悲又喜,百味杂陈,只是跪在地上,瞪着眼睛望着不远处被火吞噬的房子,双拳紧握,喃喃念叨着:“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
沐明达看着沐明诚这般为威远侯夫人神伤,也勾起了儿时的回忆,想到了威远侯夫人的千般好处,心里也不禁凄苦起来,打从今儿起,他们威远侯府长房的三个孩子,就都是没有娘的孩子了……
这时候,一直没说话的沐存蔚终于发话了,他走到沐明诚面前,扬手便是一巴掌:“瞧瞧你现在的样子!又邋遢又肮脏,失魂落魄的,哪有一点世家公子的样子!你以为你母亲在天之灵,会愿意看到这一幕吗!”
沐明诚低下头,脸上微微绽出一丝苦笑来,顾氏现在别说愿不愿意看到他邋遢了,就连愿不愿意看到他,只怕都很成问题吧……
他思及此处,心中不由得又是一痛,双手也颤抖起来。现在,就算没有人发现事情的真相,他也无法原谅自己了,他的这双手上,沾着自己母亲的鲜血……
可是这能怪谁,这又该去怪谁!他为什么会想要去杀了母亲?还不是因为不想娶韩依柔!他为什么不得不娶韩依柔?是因为祁毓的暗中算计,为什么祁毓要算计他?因为祁毓也喜欢叶棠花!
沐明诚终于找到了迁怒的对象,他什么话都没有说,但眼神却渐渐疯狂了起来。是啊,他会做出今天这些事来,还不都是因为叶棠花?他为了叶棠花,可以亲手杀死母亲,凤九歌能吗?凤九歌敢吗?设若凤九歌不敢,那他就不如自己爱叶棠花爱得深,既然如此,凤九歌又有什么资格娶了叶棠花?就因为好勇斗狠,赢过了西辽皇太子?
第二百五十九章多方暗算
在这一片混乱之中,沐苏熙不动声色地往沐羽轩身边凑了凑:“羽轩,这件事依你看……”
沐羽轩的目光直直落在沐明诚身上,犹豫再三:“说不好,但我总觉得事情没有看起来的这么简单,大伯母虽然被软禁在此,但到底也是当家十几年的大夫人,怎么会无缘无故让这屋子走了水呢?这屋子里的火种无非区区一个烛台,星星烛火,就是燃起来又能烧多久?烧成这般模样又要多久?大伯母完全有足够的时间去收拾了……”
“是啊,而且就算门被锁了,但这周围又不是没有屋子,大伯母但凡喊两声,家丁们也不至于见死不救,但自从咱们到这里之后,就没听见大伯母叫过一声,这未免太……”
沐苏景瞧着无人注意,也凑了过来,低声道:“许是大伯母心灰意懒,一时轻生呢?要是她自己糊涂,肯定就不会叫人来救她的了。”
沐苏熙恨铁不成钢地偷偷斜了他一眼:“就算大伯母是自己想要自杀,那也不可能一声不出吧?大伯母这可不是抹了脖子,手起刀落一瞬间的事儿,疼一下也就罢了,这是自焚诶!拿热水烫你一下你都受不了,更何况是把人活活烧死?谁自杀不图个痛快,又何必在死前折磨自己呢?”
沐羽轩叹了口气:“正是如此了,而且就算大伯母再怎么想求死,能忍受烈火焚身而一声不吭的人只怕也还是没有吧?只怕这场火,定有内幕!”
“话虽如此,可谁会去跟大伯母过不去呢?大伯母平日里虽然糊涂了一些,但也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如今大伯母娘家式微,没人能为她做主,是以大伯想要控制大伯母还是很容易的,既然如此,又何必让大伯母消失呢?”
“是啊,让毫无威胁的大伯母消失,到底有什么好处呢……”沐羽轩喃喃自语,总觉得好像有什么被他给忽略了,但又实在想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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