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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叶抄 (吴桑)


云娘触动,久久不能言语。青叶以为她不信自己的话,忙举手发誓:“若是我再敢胡跑,再敢惹你伤心难过,叫我不得——”
云娘忙伸手遮住她的嘴,往地上呸了两口,训斥道:“傻孩子,谁叫你起毒誓了!这样不吉利的话不许再说第二回!”
青叶话说完,心事掏空,自己也是畅快无比,心下一松,便觉得困倦起来,胡乱擦了把脸,往床上一摊。在她睡去前,云娘摇着她追问:“明早起来你该怎么做?还要我提点你么?”
青叶拉着她的手,把脸蛋偎在她的手掌心里嘻嘻笑应:“晓得晓得。明早起来,亲自为他煮饭做菜,送到屋子里时,趁机与他言和便是。”
云娘撩起她的衣裳仔细查看了一番,见前心后背都没有伤,满意地点点头,说道:“惹了这样的祸端也没被抽打,万幸万幸。适才那场动静叫我担心死了,还以为又被抽打了……这一回倒也就罢了,下一回若是再惹殿下生气,被他赶出屋子时,我可不会再收留你了。”
青叶打了个哈欠,含糊道:“放心罢,不会再被赶出来了。”
云娘心里渐渐高兴起来,把她的两只手都塞到被子里,为她掖好被子,也与她躺在一头睡下了。才躺下没多久,忽听有人大力拍窗,窗棂几乎被拍断,那窗恰好在二人的头顶上,二人皆是一激灵被吓醒,慌慌张张地从床上爬坐起来,拥作一团。青叶揉着眼睛惊问:“这么晚了,谁!可是贼!?夏西南——”
便听得门外那贼咬牙切齿道:“混账玩意儿!还不给我滚出来!”

  ☆、第99章 侯小叶子(三十六)

无人时倒也罢了,现在竟然当着云娘斥她是混账玩意儿,青叶觉得丢了面子,大为生气,转眼又迷迷糊糊地想起在宋家被他败坏名声一事,才叫她当着许多人的面吃了天大的闷亏,她因为当场懵了,也因为心虚理亏在先,便也认了。谁料他得寸进尺,于人前也对这般她呼来喝去,叫她面子将来往何处安放?
一时间忍无可忍,便也摆出骂街的气势,气势汹汹冲着门外叫喊:“侯怀玉!你、你、你凭什么对我吆三喝四?你以为你有什么了不起——”
云娘先是吓了一跳,后气得脑子发昏,慌忙要来捂她的嘴,谁料她又扯着嗓子喊:“滚出去就滚出去,谁怕谁——”掀了被褥,从热被窝里蹭地爬将出来,麻利地跳下床,夹起枕头跟兔子似的一溜烟地滚了出去。
云娘失笑了两声,下了床,把她打开的门从里头重又闩上。听得外头她在娇声抱怨:“不是你叫我滚下去的么,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反话……哎呀哎呀,都快被你扎死了,轻一些不成么,讨厌讨厌……”
次日清晨,怀玉叫备水沐浴。他的一个澡洗得时间长了些,云娘怕水凉下来要受寒,便拎着水吊子进去加热水。才进浴房,见地上汪了一片的水,像是发了洪水般,又听得里头有青叶说话的声音,心里吓了一跳,生怕惊着她与怀玉,便蹑手蹑脚地放轻脚步,往里悄悄探了探头。
但见水汽缭绕中,青叶泡在浴桶里,仅露了一个脑袋在浴桶外,怀玉则衣衫不整地坐在桶旁,手忙脚乱地正为她梳着头发。她嘴里还是在嘀嘀咕咕地抱怨:“你怎么这样笨?连个头发梳不好,不会轻一些么,把我头皮都扯疼了,扯掉的头发等下你赔我。”
怀玉气得将梳子往地上一丢,青叶瞪他一眼,撩起一串水花,溅他一头一脸。他擦把脸,啧了一声,还是弯腰将梳子捡起来,这回放轻了手脚慢慢梳。才梳了两下,青叶发问:“我的橘子呢?”
怀玉便放下梳子,擦了擦手,从旁边摸出一只橘子来,剥好,掰下一瓣喂到她嘴里去。青叶吃完又吆喝:“好吃,再来!”怀玉忙再喂一瓣给她吃。
云娘在旁边看着也觉得高兴,高兴过后又是一阵纳闷:不是说再闯祸就打断两条腿的么?身为女子,竟然可以这样?这样也可以?这是什么道理?三从四德呢?以夫为天呢?
任是良善如云娘,也不得不感慨一声:真是任性骄纵有人疼,懂事温顺遭雷劈。这世道,真是变了。
转眼出了正月,入了二月。太子还有一口气在,皇帝一三五炼丹,二四六修道,经常扶乩,偶尔吐血,也是不好不坏。有几个忠心的臣子上疏,道是该为太子殿下提早准备身后事了,便是储君,也差不多该重立了。一石激起千层浪,朝臣们吵吵嚷嚷,就重立储君一事分成了两派。一派以先皇后一族为首,称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太子不行了,就应当立太子他亲兄弟怀成;另一派则对翰林院掌院大学士褚良宴唯首是瞻。褚这一派只做两件事:看热闹,和稀泥。
皇帝哀怒,扶乩时对着仙人皇后伤心痛哭许久,其后将这几个上书的臣子贬的贬,打的打;朝中吵嚷最厉害的几个人也被狠狠申饬了一番,一时之间,朝中上下人人噤声,此一事,便再也无人敢提了。
怀玉索性装病,偶尔领些闲差办办,连朝也不大去上了,空闲下来之后,在青柳胡同呆的时候便多了。初成亲的那一会,他总是四更天时就起身走,后来逐渐到了五更天也赖着不走,再后来,腻歪到午时,用了午饭再走的时候也有。
青叶因为打定主意不再管那些烦心事,所以他爱怎样便怎样,她一概不闻不问。他在,她欢欢喜喜;他不在,她与云娘说说笑笑。因而小日子过得甚是自在,心一宽体则胖,脸上腰上便多了些肉出来。
青柳胡同的日子平静无澜且圆满,只是胡同口却渐渐多了些乞丐出来。怀玉隐约晓得是怎么回事,某一日无事,便叫夏西南去问问看。夏西南出去一问,说是附近有个极有银钱又美貌的傻大姐,只消向她哭诉家中父母生病遭罪或是吃不饱饭,必能要来大把的银钱;若是年纪大了,看着不像家有父母的,便向她哭诉家中老妻或是兄弟姐妹遭罪也可。
怀玉终是没能忍住,冲青叶发了一通的火,这回又是三令五申,命她出去不准再带钱袋子,这且不算,还把她私藏的零花银子都给收缴了。
除了不能做善事这个小小的缺憾以外,日子过得无可抱怨。青叶有一回无意间听见怀玉问正在做针线的云娘:“这是给我家小莲叶子做的衣裳么?”
她纳闷了许久,跑去问云娘小莲叶子为何意,云娘本不想说的,奈何实在好笑,憋不住,便说与她听了:“因为莲叶是圆的。”还拿手比划了一下,说,“跟水缸口似的。”
气得她又和怀玉吵了两回,逼得怀玉回回见着她都要先夸她一句:“真苗条,又瘦了。”这个时候,她十有□□正围了被褥歪在床上吃零嘴儿。
经先前与宋颜良私奔后被侯怀玉败坏名声一事,青叶知道自己声名远扬是必然的,只是不知道传了多远而已。因此便有月余没脸去逛街,每回喂完猫就赶紧跑回家中,顶多只在胡同口转悠,给胡同口的乞丐发发银两,同两旁人家也不敢同再搭话闲聊了。街对面的面馆老板娘倒还时常对她招手,她也都装作看不见。
直到二月里,她才敢去酱菜铺子门口张望了下。宋家人早已不在,酱菜铺子也已变成了不知哪里人开的一间酒肆,大约是才开张,门口散落了一地的爆竹尸骸,来打酒的人络绎不绝,生意看着比先前的酱菜铺子好了许多。青叶在人家门口发了一回怔,心内怅然若失,却也是无可奈何。
二月底,乌孙贵妃缠绵了许久的风寒才好,转眼又闹起了头痛。怀玉遂领文海入宫探视,才说了几句话,怀玉即被皇帝着人请去,仅留下文海一人在长乐宫内陪贵妃说话。
贵妃对文海始终淡淡的,妹史便在一旁说说笑笑,极力打着圆场。贵妃不耐烦,遂取过针线筐里的一件裁剪好的衣裳自顾自地做起了针线活。
文海枯坐了许久,此时便笑劝:“母亲既然头痛,便该多养养神才好。”
贵妃穿针引线,手里的活计并不停下,口中笑道:“上了些年纪的人,成日里不是这里痛就是那里痒的,哪里是什么要紧的毛病?倒是王妃,我看像是比刚嫁过来时黑瘦了些,可是玉哥儿慢怠你了?还是王妃夫唱妇随,伙同着玉哥儿一起到外头骑马练功耍大刀,在日头下给晒黑了?”
文海脸色微变,默了一默,勉强笑道:“殿下成日里忙得很,哪有工夫来慢怠我?给我气受?也不是我又骑马练功了,是我正月里无事,去城外的庄子里住了大半个月,日日到林子里去赏雪赏梅的,出去的多了,这才晒黑了的。”
贵妃哦了一声,问:“正月里是走亲戚回娘家的时候,王妃跑去城外做什么,你娘家亲戚多,怎么不去亲戚家走动走动?你又不像我,没个亲戚不说,成日里被关在宫里,一辈子连个门也出不了。”
文海便笑:“我说了,怕母亲要笑我傻:我正是烦娘家亲戚多,不想与那些人攀扯,这才出城躲起来的。不与那些人走动,这才过了个清静自在的正月。”
贵妃看她一眼,笑问:“真是傻孩子,怎么嫁了人,连娘家亲戚也不要了?你父亲母亲也不怪你么?”
文海摇头:“父亲母亲都说我做得对。父亲说我嫁与殿下,只怕家中有些心思多的亲戚要来攀附拉扯的,到时给殿下添麻烦倒不好了,因此才过完年没多久,我便带人动身去了城外的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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