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狐酒 (霜宝)

许多次，他都迷失在这曲折蜿蜒的回廊之中，那些他身旁的侍卫宫女，都是那么“冷漠”的注视着小小的他，一次次在回廊中慌乱的摔倒，哭泣着离开这里。

“要想离开这里，就先自己找到方向。”彼时，名唤“媚妃”的姨母，总是会出现在距离自己不远处的地方，但是她从不肯低下高贵的头颅，好好的看上自己一眼，姨母的眼睛，总是注视着自己的上方。

那里，难道会飘着母亲的亡魂？

儿时的慕容烨抬头向后望去，然而，却只看见宫里的太监，捧着漆黑的药罐，一个个步履匆匆却又整齐有序的向着当时周国的皇帝——“睿武帝”的寝宫走去。

当慕容烨从“媚妃”的侄儿，摇身一变，成为周国最为尊荣的皇子之后，那些黑色的药罐就再也不见了，因为，素来身体不好的睿武帝——在同一年“驾崩”了……

这是慕容烨的秘密，也是慕容明媚的秘密，很多时候，慕容烨都想问问慕容明媚，自己到底是不是她的孩子？

可是，他不敢。

他害怕在幻想中慈爱温柔的母亲，居然是如此的心狠手辣。

他更不敢承认自己或许只是个“私生子”的身份……

如果这样，那他仅有的骄傲，就会荡然无存。

因此，怀着这样隐秘的心事，慕容烨伴着慕容明媚，一起建立掌控了新的国度——大燕。

而掩埋历史的最好方法，就是让那些知道的人，不再开口……

当宫里乃至宫外，越来越多熟悉的面孔消失不见。

慕容烨，感到深深的孤独。

他，很孤独。



第三百四十二章 哥哥

那是慕容烨永远都不愿回想的岁月，那些日子，他同慕容明媚得到了至高无上的皇权，然而，又能怎样呢？

慕容明媚的性格越来越乖戾暴躁，她终日锁宫不出，除了处理那些需要她御笔亲批的奏折以外，大部分的时间，就连慕容烨都不知她在做些什么。

偌大的皇宫，几乎成了一座不见天日的死城。

慕容烨想出宫，他想再次看看蓝色的天空，想再次听听那畅快的风声，他无法忍受自己的一生，都在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中度过。

因此，当大燕决定向各国输送一批细作之时，身份显崇的慕容烨毫不犹豫的，请求自己的姨母，慕容明媚给他一次机会。

出乎他的意料，这些年的朝夕相处中，慕容明媚似乎猜到他的心事，居然纤手一指，慕容烨就被顺利的派往陈国。

也许，所有的事情冥冥中都有着未解的缘分。

本来只是想要看看外面世界的慕容烨，却在陈国，遇到了他生命中的第一缕阳光——胡十九。

说起来，真的很想念那个丫头啊……

慕容烨对自己食言，他本是下定决心，不斩除韩墨辰之前，不再去那间小院看望胡十九。

可是，今日听到姨母慕容明媚突然提到了胡十九，慕容烨的心里，总有着隐隐的不安之感。更何况，他发现，最难以忍受的，不是与胡十九分隔两地。而是知道她明明近在咫尺，却无法朝夕相伴。

慕容烨再一次站在了“农家小院”的门外。

“啊，”刚刚推开院门的少女，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她呢？”慕容烨开口问道。

少女先是怔了一刻，又忙回头向着院内望去。

慕容烨一笑，他的笑容似乎只为院中的胡十九而存在。

少女看着那样的笑容，不禁为之失神。

胡十九静静坐在院子里，在那株犀蓉浓郁的香气之下，胡十九嗅觉的退化。使她的各项感官都变得不再灵敏。

她似乎没有听到慕容烨的脚步声，正是背对着慕容烨，安静的坐在石桌前，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而她面前的老者。在看到慕容烨之后，刚要俯身施礼，只见慕容烨轻轻摆了摆手，老者会意，忙连同慕容烨身后的少女。一起退了下去。

慕容烨听着胡十九口中不成调的曲子，他轻声附和，可是没几句，他就发现，那音调十分古怪，似乎像是一种失传已久的乐声。

“十九……”慕容烨来到胡十九的面前，坐在对面的石凳上，凝视着她。

“你唱的是什么？”胡十九看着慕容烨，嘻嘻一笑，“哥哥……”

哥哥？

慕容烨看着胡十九笑了：“既然你喜欢这么称呼我。好，那就叫我‘哥哥’吧……”

只是，如果面前的女孩儿不记得韩墨辰，不记得琅京城，是不是过不了多久，或者，她已经忘记了曾经的“陆武”……

胡十九点点头，她细密洁白的牙齿又冲着慕容烨一笑，那笑容，刺痛了慕容烨的心。

慕容烨下意识的避过视线。这样几乎有些疯癫的笑容，他无法直视。

“乖……再过几日……”他似乎在对着自己许下承诺，“再过几日，我定会……”

慕容烨的话说到一半。他发现胡十九哼唱的曲子停了下来。难道？

他又是惊喜又是忐忑的回头望着胡十九，却见胡十九站了起来，她向着鸡窝跑去，“哈！”的一声，鸡飞狗跳。

慕容烨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

方才他以为胡十九恢复神智的那一刻，他的心里又是喜悦。又是恐惧……

然而，当他看到面前仍是痴痴傻傻的女孩儿，所有的感觉都不复存在，只剩下，心如刀绞。

他转身看向院中的“犀蓉”，又从墙角顺手拎起一把斧头，就要向着那株妖异的花树劈去！

一双布满皱纹的手，抓住慕容烨手中的斧头。

“滚开。”慕容烨看着仓促下跪的老者，他身后，还跟着手足无措的少女。

老者以头触地，口中不停的咿咿呀呀，看得出，他在阻止慕容烨砍下那株犀蓉。

“不要命了。”慕容烨冷笑道，他手中的斧子方向微侧，竟是要向着老者劈去！

少女一声变了调的惊呼！老者紧紧闭上双眼，那斧刃，就在距离老者不足一寸之处，猛地悬在半空。

“你就这么忠心于她？”慕容烨语气冰冷，他手中的斧子，稍稍在向下一点，面前的老者就会一命呜呼。

冷汗，顺着老者的额上滚下，他察觉到慕容烨暂时没有杀掉自己的打算，忙又是不住叩头，只是这次，他的嘴里不再发出半点声音。

“她割掉你的舌头，你也不恨？”慕容烨的视线看向还在鸡窝那里的胡十九。

曾经的“死丫头”如今变成了“疯丫头”，只见她不知在冲着那些芦花鸡们嘀咕些什么。

那情景，似乎她真的与那些咕咕乱叫的鸡在进行某种交流。

慕容烨手中的斧子铿然坠地，胡十九这副模样，令他心如刀割。他真想放弃所有，带她到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

她还是那个顽皮伶俐，开朗爱笑的“死丫头”，自己——陆武也好，慕容烨也罢，就那样平淡的，简单的，守着她一世也好。

但是，很多时候，人，总是身不由己。

慕容烨看着面前那株此时已变为红色的“犀蓉”，他的手，握在“犀蓉”锋利的尖刺之上。

空气中，突然就弥漫了血的气息。

院中，除了胡十九的轻声细语，再无其他声息。

慕容烨看着被刺破的手掌，这样细密的疼痛，似乎让他的心，能稍稍好过一点。

院中同“青雀”有几分相像的少女，忙走上前，要为慕容烨进行简单的包扎，然而，慕容烨却拒绝了她的好意。

鲜血，就像飘落的犀蓉花瓣，慕容烨握着受伤的手掌，一步一顿，他来到胡十九的身后：“对不起……”

他轻声说道。

胡十九不闻不问，只是同那些芦花鸡说着含混不清的音调。

“对不起……”慕容烨一遍遍的在胡十九身后重复道。

院中，少女泣不成声，老者，神色黯然。

那落满一地的红色的花瓣，被风吹向暗青色的天空……



第三百四十三章 亏欠

大战在即。

军营内，漫漫黄沙，残阳如血。

慕容烨看着身后的胡十九，尽管，他知道这样做很疯狂。然而，他无法再看着那放入特制香料的“犀蓉”花一点点的蚕食着胡十九的神智。

他做了孤注一掷的决定——将胡十九带到了战场。

作为大燕的主帅，面对劲敌韩墨辰，慕容烨不可能真的像自己期望的那般，选一处世外桃源，同心爱的女子隐居其中。

而作为曾经的“陆武”，他也需要同韩墨辰之间有一场“两虎相斗”的战争。

因此，可以说，慕容烨根本就没有选择，他能够决定的，仅仅是不顾姨母慕容明媚的旨意，擅自将胡十九带到大燕的军营。

慕容烨无法忍受看不到胡十九的日子。

每当他想到在那株“犀蓉”花前，眼神空洞的胡十九，慕容烨不知道自己残存的理智，是否真的会在某日，将那株妖花碎尸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