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狐酒 (霜宝)

“你不必怕，赵安没在这里。”说话的人，正是那日名为“赵安”那名带刀“匪徒”的同伴，他身躯魁梧，相貌英俊，特别是他的一双眼睛，就像蕴着初生朝阳般的光芒，让贾德全在他的面前自惭形秽。

贾德全不由自主的放开了帘子，慌张的用手臂上的“布片”遮挡着自己，不住向着角落蜷缩。

“别怕。你是谁，家在何处？”那人看着贾德全似乎没有像刚才那般惧怕自己，便继续问道。

贾德全躲在角落里，张了张口，接着不停摇头，又连比带画的只是说不出话。

“原来你不善于言。”那人怔了一下，便回头又从身后的包袱里拿出一个水壶，有些同情的看着贾德全。

“看你也不容易，我姓魏，是那座山里的猎户。今日到这城里来卖些山货，好回头过个肥年。”

他说着，贾德全不由的向着车内四处打量，果然，在距离他们不远的车厢另一处，还零落的扔着几只野鸡。

“你听得到！”那人看到贾德全的举动，便爽朗一笑，“这就更好了。”

他从怀中拿出几块干饼，又将身旁的水壶一同放到贾德全面前。想了想，又从腰间掏出一枚碎银交与贾德全。

“拿着吧，卖了这些山货，我们就该回去了。”他将车帘撩开一条缝隙，眼看着外面已经是暮色将至，“不知你是否有亲人，只是你既然出现在那里，想必也是这附近的人。”

说话间，那人出神的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贾德全心中却是无比惊惧。

是的，贾德全又回来了，就在刚才，车子还路过了安府的门外！

那种羞辱！那种疼痛！

那个改写了他一生的地方！

他差点叫了出来，只是用手捂住嘴巴，拼命的咬着虎口，这才抑制住那几乎脱口而出的惊呼与不平！

“这里真好啊……”姓魏的那名猎户却没有注意到贾德全的变化，他看着那川流不息的人群，车水马龙的街道，缓缓放下帘子，叹息道。

他年轻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迷惘。

贾德全太熟悉那样的神情，初到京城的他，也曾经是那样的，带着惊叹，带着憧憬，一步，一步的走进安府，走进了命运狞笑着的嘴里……

第一百八十八章 因果

所谓天意弄人，说的大概便是贾德全这一生的际遇。

当他下了马车，靠着姓“魏”的猎户留下的那点碎银，贾德全在一个小摊子前换了些热腾腾的大饼，连同之前的那些干饼，他总算是没有饿死在街头。

只是，每日揣着那些干饼，就像揣着万两黄金，东躲西藏，还要提防着与他差不多的那些乞丐虎视眈眈，这种日子带来的后果便是，直到后来权势熏天，面对着无数珍馐美食的贾德全，时常都会有一种吃不饱的感觉……

人生……

生而为人，那么便是万物之主，再艰难的都要活下去……

时光荏苒，弹指之间，当日那个焦头烂额的贾德全似乎就是一转身的工夫，就成了如今陈国皇帝身边，炙手可热的太监总管——“贾爷爷。”

真好，有时候，看着宫里比自己还要年长的老太监，见到自己，都要恭恭敬敬的称呼自己一声“爷爷”，甚至，就连那些平日里不可一世的官员，私下里见到自己，也都要卑躬屈膝。

当年所受的屈辱，总算是得到了弥补！

然而，总是有那么一个人，让贾德全看到了，心里就憋闷的慌！

那人，居然是当日那名姓魏的“猎户”，如今陈国的开国将军——韩澈。

韩澈的存在，似乎处处都在提醒贾德全，他有多么不堪的过去。

而韩澈也未曾料到，当日他与赵安一同外出执行任务之时，随手所救的，居然是如今皇帝身旁的太监总管——贾德全！

韩澈，是贾德全第一个，想杀，却没有杀的人。

无论如何，对方是救他一命的恩人……

而后来，贾德全经过多方打听，才知道。那日也算是自己命大，被外出执行任务谎称“猎户”的韩澈所救。

如果当日他落在那个名叫“赵安”的人手里，或许，早就被灭口了。

不得不说。他贾德全的运气，不算最坏。

他这一辈子，虽是不堪回首，却总在绝处逢生。

当他吃光了手中的干粮，几乎就要“吃人”的时候。京城那堵曾经无坚不摧的城门被彻底的攻破。

义军，来了。

义？哪有那么多的“义”，谁又会为着别人的幸福，洒了自己的热血？

贾德全漠然的嗤笑着一切，然而，义军的到来，又让他得到了一线生机。

曾经，他以为自己是狼，后来，觉得自己还不如条狗。终于，他明白了，自己就是一个成了精的臭虫！

哪里有新鲜的血液，他就往哪儿钻！

在京城被攻破的那几日，义军下令，城里老弱妇孺皆有所养。他先扯了大旗，声嘶力竭的拥护义军。

后来……

后来，当时率领义军的“忠义王”对他青眼有加，而贾德全本该赴京赶考的一肚子学问，便全用在伺候人的身上。

由此也是平步青云。

只是。纸里终究包不住火，当年的“忠义王”如愿以偿的坐上了龙座，贾德全尴尬的身份也就曝光了。

“无妨。”新皇“永安帝”满意的笑道：“既然德全你是这样的身份，正好可以长伴朕的左右！”

安老爷……

安云娇……

永安帝……

贾德全似乎一辈子都逃不开这个“安”字。然而，与曾经那次在荒野之中不同，他恭顺温良的答道：“遵旨……”

再后来，韩澈建功立业，金印紫绶，成了陈国人人敬仰的“韩大将军。”

贾德全阿谀谄媚。口蜜腹剑，成了宫里权势熏天的“贾公公。”

任谁都想不到，他们二人之间，居然有着曾经那样的一段渊源……

窗外，无端一阵风起，吹散了屋内的血腥之气……

满头白发的贾德全疲倦的坐在椅上，他老了，老的连回忆都变成了一种累赘。

“小顺子，给咱家沏壶茶……”贾德全以手支额，精神萎靡的唤道。

“小顺子！”他的声音有些不耐。

无人应答。

寂静无声。

贾德全一怔，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之前小顺子倒下的那个位置。

是了，这个孽种，终于死了……

这些年，交结纠缠在自己心里的爱恨，也散了……

对贾德全来说，拥有庞大的权势最好的地方，就是能让他轻而易举的弄清自己想要知道的一切。

安老爷，曾经是打算将安云娇许配给贾德全，因此，才留了那个变卖老家田产，勉强能够体面出现在安府，来投靠他的傻小子。

安云娇曾经是想嫁给贾德全……

然而，却也并不是为了她口中的“情分”。

这其中，从开始，即是一桩歹毒又荒唐的谋算。

当年，贾德全葬了家中老母之后，变卖田产，拿着安云娇的庚帖，来投奔安老爷。

彼时，安云娇生性骄纵浪荡，早已同安府的小厮安财暗通款曲。

安老爷看中的是贾家曾经在南方那“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万亩荷塘！

安云娇看中的……

真真是不提也罢！

于是，当安老爷得知贾德全父亲早前在世之时，已是坐吃山空，早已散尽家财，那桩数年前定下的“亲事”自然在他眼里一文不值。

而安云娇……

安云娇那时确已有了身孕，只是，她腹中的孩子，并不是贾德全的！

如果说安府这一老一小各有目的，那相比安老爷的背信弃义，贾德全更恨的是安云娇原本打算给自己戴上一顶硕大无朋“绿油油”的帽子！

她腹中的孩子——就是那个让贾德全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安府家丁“安财”的孽种！

贱人！

当贾德全即使进宫数年，练就了一身绵里藏针的好本领，得知一切真相的他，还是咆哮着打翻了面前名贵的花瓶！

恨！

怎能不恨！

自己就像是一个蠢货般被安府的父女玩弄股掌之上！

甚至，还差一点，当了那小杂碎的爹！

“呵呵，呵呵……”

如今，满头白发的贾德全，忆起这种种过往，只觉得因果循环，自有报应。

也许，那个妩媚的女人，做梦都想不到，她十月怀胎，呱呱坠地的孩儿，被秘密送往乡下后，最终，却落在了那个早已在她记忆里，已是过往云烟的贾德全手中！

第一百八十九章 复仇

像猫一样柔弱娇媚的孩子啊……

贾德全觉得特别有意思的一点，就是在他还未动手的时候，安府已经先从根儿开始腐坏。

安财“解决”了贾德全之后，满以为就此可以过上高枕无忧的日子，坐拥美人入怀，只等着安老爷寿终就寝，自己便是安家堂堂正正的贵婿。